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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正是老百姓扎堆儿时,也利于盘查,而灵秀却请了假,带着凤鞠去跑城里逛了一圈。用她的话讲,该散心就得散散心,信着忙乎真没个头了。清早醒来,趁凤鞠还在梦里就赶忙穿起裤子,内裤一拾扔进洗屁股盆里,这才翻身回去收拾被褥。洗完脸,想着先去刷牙,结果却在堂屋里抽了根烟。她盘起二郎腿,凝视着窗外,卷纸和烟丝燃烧的声音和着青烟不时在眼前划过,她闹不明白的是见天围在自己身后头,有啥可看的呢?犹豫着要不要预备一本生理卫生常识,却陡地皱起眉来,心想都跑去玩女人了,还给个屁的生理卫生常识呢,遂把烟一丢,袖子一撸,开门闯地就冲了出去。
团成球的熊和大狼同时仰起脸来,随着灵秀冲到厢房门口,又把脑袋扎进屁股里。推开门时,灵秀已经蹑起手脚,还朝套间瞅了瞅。她屏住呼吸,并未冲到里间儿,而是把昨儿醒好的面端了出来,案板放到桌上,撒了一堆儿干面粉后,把醒出来的面擀成了长片儿,裹匀了大油,再卷成长条状用刀切好段儿,直到把饼擀出来,她都纳闷,为啥没弄出点响动来?
琢磨着弄点啥菜就着大饼,于是她想起了辣椒拌咸菜,又想到了蒜蓉辣酱,昨儿吃剩下的东西不还能下两碗面条呢,就先从坛子里捡了个芥菜疙瘩。
来到院子里,灵秀给芥头过水洗干净,有点凉,回堂屋把肉片和豆腐先后端到厢房。身侧传来响动时,灵秀下意识又扫了眼套间门口,窸窣声很细,说急不急说缓不缓,跟谁在垄地里迤逦而行似的,还擦擦地,很快,这种擦擦的感觉就让她由看客转为行走在棒苗之间里的人。她夹起胳膊腿蹭了蹭,好像这样就能止痒,然而几个来回之后,就意识到了不对,内里没穿裤衩还光溜着呢,老羞成怒之下,她一张粉面都气紫了。
书香打套间里走出来时,灵秀对着芥菜疙瘩正运气呢,他这刚召了声妈,灵秀内边也抡起了菜刀。应声之下,芥菜疙瘩被一劈两半,灵秀颈起脖子还把脸转了过来。瞅着那横眉立目,书香心里噔地一下,脸上的笑瞬间凝固起来。灵秀看都没看就又手起刀落,劈为两半的芥头便被一劈为二,她还说了句“还不刷牙洗脸介”,像是立马找回了当妈的感觉和地位,回过身来对着芥头就剁了起来。铛铛铛地,吁了口气后,愣了会儿才敢把头转过来,撩起眼皮还朝门外扫了扫,心想,咋连话都不说了呢?寻思着,又觉着似乎叫过了,多半是因为当时自己正切咸菜呢,没听见吧。懒得去管了,就把切好的咸菜丁儿跟青椒一拌,又和上香油,这边把饼翻腾了两个儿,也熟了,又把昨儿吃剩下的煮了两碗热挂面,等内边洗漱完事再回屋时,她这边把饭都揍好了。围裙一摘挂在墙上,嘴里念叨怎这么热呢,趟起碎步就从厢房撩了出来,也没涮牙,等爷俩前后脚都走出家门,这才翻箱倒柜去找衣裳。凤鞠打西屋出来时,她已经换上了牛仔跟短袖,昨儿扔盆子里的内裤也搊了,搭在了门后头,连头发都洗好了。
约好去逛街,趁凤鞠吃饭这功夫,灵秀稍作打扮,其实就是化了个淡妆。带好衣裳,也给凤鞠找了一件褂子,逛街时,她问凤鞠前儿下午都上哪玩介了。凤鞠说跟着书香去东头打完电话就一起回来了,哪也没去,还说书香对他艳娘一走了之耿耿于怀。灵秀说主意都是自己出的,没让景林和艳艳言语也是她让的。“还啥都告他?”她说。挽着凤鞠的手,还说你该数落就得数落,别啥都听他的,由着他性子来。说话间,灵秀把手伸出来示意凤鞠——这么一攥,她说:“掖着藏着的本事他可都学会了。”不言而喻,是想让凤鞠攥紧着点。
凤鞠叫了声婶儿,说他啥都没瞒着。
灵秀伸手捏向这个继承了艳艳和景林身上优点的人的脸,说跟杨柳青年画里的人儿似的,“净向着他说话,脸都红了。”如洗的天空真蓝,太阳真亮,灵秀说骑车时没觉着,这会儿说热就热起来了。她把褂子脱下来系在腰上,自言自语念叨说应该把遮阳帽戴来。凤鞠左右寻顾,灵秀问她相中啥了,凤鞠朝卖帽子的摊儿努了努嘴,说买顶帽子吧,“婶儿脸都红了。”
灵秀把手捂在两颊上,笑着说春捂秋冻,当即又指了指身下穿的牛仔裤,说幸好上面穿了件短袖,“要不然,还不得突突出汗啊。”前面不远就有卖煮棒子的,她问凤鞠吃吗。凤鞠摇了摇头,倒把不念书的想法讲了出来,让婶儿给她参谋。灵秀说咋有这个念头?凤鞠说念着没意思,还不如摆摊儿干个体呢。灵秀说不念书干啥去呢,不连文评都没有么,告诉凤鞠说可别跟婶儿似的,现在想念书却过了岁数。凤鞠说梦高卖毕业证,好多比自己大的人都跑那买介了,五十块钱一个,上面有校长打的钢戳儿印呢。听那意思不像是心血来潮,灵秀就“哦”了一声,笑着说八几年前儿闹街这片还只是平房,现在,道两侧二层楼都立起来了。她说跟香儿就常说,不走出去你永远不知道外面世界啥样子,摇着头,说不提不提了,指着通往文娱路的胡同口示意,于是凑过去就给凤鞠买了串糖葫芦,说心爱什么就告婶儿,说婶儿这净穷忙了——“要不是借你的光儿,还真没个时闲儿呢。”
情知婶儿在陪着自己散心,凤鞠心里说着不哭脑袋却耷拉下来,眼窝自然也就湿了。灵秀搂着她,往怀里又带了带。闺女心里憋屈,父母又不在身边,有个贴己话都不知该跟谁讲。她说不管选择啥,闺女就该大马金刀鲜活起来,遂就近给挑了俩艳色的发卡,还亲手给凤鞠戴脑袋上了——“出落得俏模俏样,比婶儿都俊,香儿要是看见了……”这么一说一笑,凤鞠破涕而笑,脸都臊红了,不觉间心也敞开了。
灵秀说瞅内加绒运动服不错,问凤鞠耐吗,她说以后天越来越凉了,就过去给凤鞠挑了身粉色的,随后还给她配了双运动鞋,这么停停走走的,到南头都日上三竿了。在华联挑选内衣时,灵秀问凤鞠喜欢啥颜色,穿什么号的。凤鞠小声儿说不知道,问婶儿穿啥色的。灵秀笑着说婶儿今年本命,眨着眼说有穿的,拿起肉色和淡红色问她要哪个。凤鞠眉眼发臊,灵秀笑着说俩都来着吧,塞过去时,推着她去布帘里头更换。跟售货的闲聊了会儿,忽听帘儿里小声叫婶儿,灵秀就拉开一角问咋?
“你看合适吗?”看着闺女亭亭玉立,白白净净的,灵秀上下打量,说婶儿这眼还就没看错,羞得凤鞠脑袋快扎裤裆里了。灵秀说都试试吧,钻进去帮着凤鞠把胸罩解开,拿起内淡粉色奶罩时,笑着说,发育得还真好。买完内裤已临近晌午,灵秀说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吃吧,带着凤鞠把买来的东西存到邮局,趁办事儿的暂未下班,还顺道办了个电话业务——把钱一交,地址门牌号也都给留了下来。她告凤鞠,说以后事儿越来越多,寻方便也好,省得再往外跑饬了。秋高气爽,太阳正足,灵秀问凤鞠说吃完饭想去哪玩,“累的话就看电影介,不累咱就去滑冰或者划船介。”
凤鞠说想滑冰,之前也练过,可就是滑不好。灵秀说这难也不难,掌握好平衡度就行,再有就是滑的时候把重心放低一些。她说小内会儿都是在冰上滑的,海河水面宽,摔几个跟头就学会了,来泰南反倒滑的少了,主要是没时间。春夏秋三季放学得先去地里打草,冬天就挎着粪背子去道上拾牛粪和马粪,要么就是去地里拾掇棒苗根子,别看内会儿岁数不大,东颠西跑倒也把胆儿练出来了,“有回跟你舅他们一起去打草,半截儿累了靠什么上就睡着了,结果,找不着我把他们急的什么似的,哥俩都哭了。”
凤鞠说:“听我妈说起过,说内会儿婶儿能顶半个大人。”记事儿之后,她也赶上两年吃窝窝头的日子,八三年分田到户,她都上育红班了,是故,心有感触,尽管她说没赶上学x庆学x寨大锅饭大波轰的岁月,“内会儿是不是倍儿压抑?”
灵秀笑着努努嘴,还胡撸一下凤鞠脑袋。凤鞠说后来是怎找到你的,灵秀说婶儿是自己醒的,“气的你俩舅舅这骂我。”凤鞠对此颇感兴趣,于是抱着灵秀胳膊问当年都啥样子,让婶儿给她再说道说道。
“刚来泰南内会儿,看哪哪新鲜看哪哪好奇……姐姐们都大我十多二十来岁,结婚的结婚挣工分的挣工分,哪有闲心陪你玩呀,再说内也不是玩……”灵秀说先吃饭,问凤鞠想吃啥,“吃炒菜还是吃啥?”
凤鞠想了想,说左近是不是有个薛记肉饼,听说味儿不错。灵秀笑着刮了她鼻子一下,说准是香儿跟你说的吧,这么一问,凤鞠脸又红了,“那咱就吃肉饼介。”
凤鞠“嗯”了一声,上前就把手挎在了婶儿的胳膊上。牵着手,她说婶儿你手真软乎。
灵秀说咋软乎的呢,也就你说。凤鞠笑着说反正就是软乎。灵秀也呵呵起来,“拧得香儿吱吱叫还软乎?”
“那也软乎呀。”凤鞠又道,“内会儿你们都在梦庄上学吗?”
灵秀“嗯”了一声,说陆家营村子小,和辛家营一样都划到梦庄公社了,“小学是在梦庄念的,初中高中就都归到梦高了。”
“婶儿。”灵秀又“嗯”了一声,扭脸瞅过去问咋。凤鞠笑着说内会儿是不是有好多人追你。“追我?”
“对呀,就是追你,喜欢婶儿呀。”
灵秀掐了凤鞠一把,说你这妮子,倒涮起婶儿来了。“那在学校都干啥呢?”
“干啥?啥都干呗,别看上课稀的拉的行有行无,其实也学习。”凤鞠问都学啥呢。灵秀说学啥,学搞对象呗,哈哈地,进到肉饼摊,她说:“白求恩大夫呀,愚公移山呀,还有……”老板过来问都要啥,灵秀说先来六个肉饼,再来俩拼盘,而后撺掇凤鞠喝瓶啤酒,东西点齐备了,她就点了根烟,笑着说:“为人民服务。”
凤鞠也笑了起来,也更爱刨根问底甚至打破砂锅,说后来又怎么了呢。灵秀说后来,笑着说别看日子不济,当年倒也没挨着饿。一方面归功于这片地界儿地肥水美;另一方面她说得念香儿他姥爷和他姥姥的好了,要不是四处为人,估计不可能有福报。她说当年不如履薄冰也不行,要不然,扫大街都烧高香了。说到这儿,灵秀嘬了口烟,看向凤鞠内双眼时,像是知道要问啥似的,说再后来,婶儿高中毕业不就嫁沟头堡了。
凤鞠说怎那么早结婚呀,还没到法定年龄呢不。灵秀就笑,说咋学的跟香儿一样了呢,倒开始盘查起婶儿来了。肉饼上桌,她让凤鞠先吃,撩起头发时才发现,已经盘脑勺上了,“现在不也有结婚早的,晚二年领证不就是。”剩三分之一的烟在徐徐中亮了起来,她闭了下眼,说:“香儿姥爷怕婶儿吃亏挨欺负,现在看,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说人心最难测,真是人心难测,不过婶儿当时岁数小,看不透彻。”渍了一声,她说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感觉,就是觉得丑也好俊也好,活着不就是给人看的,“世上啊,有真的好人,但也有真的坏人。”
“婶儿,那你后悔吗?”冒了这么一句,凤鞠立马改口,说岁数那么小,怎么证明二人结婚了呢,还搓起手来,像是忘记此刻是吃饭点儿了。灵秀说别尽顾着说话,吃呀,丢下烟,给凤鞠倒了杯啤酒。“啥后不后悔,香儿到年都十八了。”搓着酒杯,她说大队给开具证明信啊,白纸上写着某村居民因结婚迁往某地,章一盖就算完事儿了。就此,她说可别小看这一纸证明,没这个可就成盲流子了,随即说八四年不开始有的身份证,头二年政策不开放了么,也允许迁徙了,“要不,咱村内南方发屋怎开的?”这话并不绝对,所以她补充说,“当然,各地有各地的政策。”
凤鞠说自己的两个表姐嫁首府都好多年了,到现在户口都还留家挂着呢。灵秀抿了口酒,说要么说各地有各地的政策呢,“一话多少年了,再过二年,婶儿都四十了。”摇摇头,她说吃完饭婶儿带你玩去,很快便笑着说:“这么好的天儿,今儿要是周末该多好呀。”说去消消食儿,公园又在附近,饭后灵秀带着凤鞠就溜达着去消化食儿。
园子里挺清净,人也不多,泛舟湖上,蓝天碧水暖融融的,心旷神怡时分,人也融入到了这份自然中,甚至灵秀还假寐了会儿。恍惚听见凤鞠说了句啥,她就睁开眼来。凤鞠两手托腮,正朝这边打量,灵秀问她瞅啥呢,凤鞠说以后也作婶儿这样的女人。灵秀说婶儿哪样儿呢,说受累的脑袋不是,别学。凤鞠说不是,倾起来的身子一晃,船也晃悠起来,呀地一声就又坐了下来。
等再上岸时,汗都没落呢。凉亭下歇息,凤鞠说去买两根雪糕,一溜小跑而去。回来之后,凤鞠又把目光放在婶儿的脸上。灵秀说看啥呢,婶儿脸上长花了?凤鞠说:“婶儿,我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本事儿就好了。”灵秀说知道的越多越受累,婶儿还羡慕你呢。清风徐徐,鸟语花香,凤鞠站起身来,凑过去挤在灵秀身下,嘴上召婶儿,指着门口方向说一会儿咱娘俩照张快相吧。灵秀说好,于是吃完冰糕,就在凤鞠牵手之下,往门口方向走了过去。
花丛前站定,对着镜头,灵秀搂着凤鞠,而凤鞠则把脑袋往婶儿内张白里泛红、仍旧布着些许细汗的脸上贴了过去。回去的路上,凤鞠说给书香捎个足球吧,那么耐,“每回见面我都擎着俩手,多不好意思呀。”灵秀说这有啥不好意思,又不是外人。她说年轻人儿街上逛逛不就有了,眨起眼来拱了拱凤鞠,笑着说跟今儿一样,要是嫌近就去小世界玩,内地方适合年轻人去,地界儿也大。什么自由女神,什么埃菲尔铁塔,古希腊众神殿,想到想不到的都能在那儿领略一番,“这儿不也行吗。”她说要是嫌远就在梦庄,看场电影啥的都不耽误上课。说得凤鞠俩媚眼都亮了起来,不过仍旧执意要买个足球回去,灵秀也就只好遂了闺女心思,跟她一起进了文娱路。
买归买,不过灵秀说可别老惯着。凤鞠说没,告诉婶儿说:“书香还给我钱呢。”遂把分钱的事儿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说三一三十一,还有焕章的份儿呢,每个月都有。“不好事儿吗闺女,说明心里有你。”
到家时,灵秀把三千块钱的折子找了出来,塞到了凤鞠兜里。凤鞠不要,说买了这么多东西,把存折又给掏了出来。灵秀让她拿着,解释说这是昨儿内王八蛋一家赔的。凤鞠说那也不能要,灵秀说干嘛不能要,推推搡搡又给凤鞠揣兜里了——她说这钱不是婶儿给的,“咱不讹人,但也不能白挨了欺负。”
凤鞠一时哽咽,内双春眼又涌出泪来,“要是没你跟香儿……”灵秀说不哭,搂着闺女时,眼角却也跟着湿了起来。
书香说即便自习课上没有老师盯着也不去写生了,就现在,他说足球都快戒了。灵秀说该运动运动,净扎教室不动弹不也不行吗,她管这个叫劳逸结合,她说玩的时候就是玩,学的时候啥也不想就一门心思放书本上,还让儿子明个儿把足球带学校介。书香说白下都干啥来。灵秀一翻白眼,说没你什么事儿,“作业写完了吗就跑这屋来了?月底都该考试了?”
年前五频道就预报要演三国演义,可能就在这个月,不过此刻五频道播的却全是亚运会比赛回放。书香说写完了,脚搓着地,有些扭捏,还撩起眼皮瞅了瞅,跟灵秀重复了一遍,“妈,真写完了。”电视机里在欢呼,好像是四朵金花,证据是她们脑袋上顶着的披肩发,但都五大三粗。“往门口一杵,当影背呢是吗?要么进来,要么出去。”直接就给泼了盆凉水,“没羞没臊的,出去出去。”
当晚,凤鞠跟灵秀说明个儿就回学校,灵秀说给你请好几天假呢,还把从后院得来的信儿告凤鞠了,“你大奶认秀琴大娘当干闺女,不就还三两天吗。”
凤鞠犹豫起来,倒不是说没主意,就是觉着总这样儿不好。她说的是,不去学校又想她们,上学又烦,“你说这矛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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