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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太偏?」福晋大为警惕,要紧问道。
小豆子大着胆子说道:「这几日爷在外书房休息,都是奴才贴身伺候。爷自己大约都不知道,晚上老做梦,喊的都是蓝秋水的名字,第二天一早起来,不梳洗也不动,定定地发楞。奴才们都急不过,想那蓝秋水已经是个死人了,爷这么恋着太伤了身子……」
英祥脸色雪白,午夜梦回,确确实实多次追寻着蓝秋水缥缈的背影,然而自己也只是想问一声她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早间发呆,亦因她已是黄鹤杳去,天人永隔,却不知她何由爱自己爱到希冀着两人殉情。这些不可解的念头在他心里盘绕成硕大的疑问,再想到与妻子虽然近在咫尺,心里却两两暌违,也不知是悔意更多,还是恨意更多。到了不知如何排解的情形,他的纨絝脾气又再次发作,要找人作筏子撒气:「霍」地起身,狠狠踹了小豆子的胳膊一脚:「谁说我恋着她!你给我闭嘴!」
小豆子斜身倒在地上,瞅瞅英祥的脸色没敢再说话。福晋却「呼」的站起来,怒目英祥:「英祥!蓝秋水是个祸水,你心里不把她交割清楚,你与公主就难有来日,终会惹来大祸的!」福晋心里愤懑,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却一把擦干泪水,转身指着小豆子,咬着牙道:「蓝秋水弄砒霜丶毒害主子,你逃不了干系!来人,把小豆子拖到院中,选最重的板子,给我狠狠责打一百!」
小豆子莫名受这样的重罚,惊得张大了嘴巴都忘了求饶。两个壮力家奴把他拖到院中按牢,又两个举起板子,一起一落狠狠打了下去,小豆子疼得杀猪般嚎,嚎叫里断断续续夹着求饶声。英祥先也恼恨小豆子胡说八道,见他的惨样又不忍心了,向福晋恳求道:「额娘,这杀才虽说该打,可这么重的板子打一百也非打出人命来不可,总是不好。儿子看,就打他二十惩戒惩戒罢。」
福晋余怒未消,明知打小豆子没有原因,只是为了撒气,然而还是不肯轻饶。「额娘!」英祥又求。福晋转过身恨恨道:「我今天就是不饶他,打死也我担着!无论是公主还是蓝秋水,都是他惹进来的,王府现在天翻地覆,我就要拿这个罪魁祸首问罪了!」
「额娘!」英祥低声道,「要说罪魁祸首,怎么都推不到小豆子身上,无论冰儿还是秋水,都是儿子惹进来的,儿子才是这个罪魁祸首呀!」
福晋的泪水又悄悄地落了下来,她想厉声说话,但终究狠不起来:「英祥,今儿,我也真想这么好好揍你一顿!」
英祥慢慢跪了下来,他想说些什么安慰母亲,不过眼角看到小豆子亦被打得面白气弱,呻_吟都发不出声,裤子上鲜血淋漓,还是忍不住先要为他求情,求情的话没说完,突然有一个外房的小厮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在福晋面前打了个千跪了下去:「福……晋,王爷请您赶快备着,刚刚宫里的公公来告诉:皇上看望公主,临幸郡王府!已进了二门,女眷们即将拜见!」
干隆亲自到各府视疾是常见的事,但这次,一来不提前通知已经是少见,二来不去公主府,竟到郡王府来更是不可思议。福晋一惊非同小可,忙命停刑,叫人扶了小豆子到后房休息,又命人拖净院中责打留下的血污,自己到内里换装。英祥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想起该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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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干隆已经进了正厅,他没有着朝服丶吉服,只一身家常的驼色袍子,罩着香色珍珠毛马褂,面带微笑,伸手虚扶冠带齐整的萨楚日勒:「朕也是看御医院送来的脉案,才知道公主小产,算着过了一个月,来瞧瞧她好些了没有。萨郡王似乎清减了一些?怎么,也焦烦忧虑么?」他的目光向正堂四处瞟了瞟,随侍的侍卫和太监们恭恭敬敬立在一旁,便适意地坐在太监安放好明黄坐褥的正堂条炕上。
萨楚日勒心里紧张万分,寻思着皇帝既然是看望女儿,为何先到自己这里?他陪笑道:「昨晚奴才卧房里的蜡烛结了好大一朵蜡花,奴才就琢磨着今儿个有喜事了,果然竟迎来了皇上,奴才这里真是蓬荜生辉!」套话说完,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好陪着干笑。无意中抬头,却见干隆随常的笑容中寒意甚重,他心头怦然作响,不由把身子又伏得低了些:「犬子没有照顾好公主,实在是对不起皇上!」
干隆笑语晏晏:「怀胎生子,都论着天意,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不过——」他有意顿了顿,才直视萨楚日勒道:「有些事情,却看人心。对不对?」萨楚日勒越发汗出,此时只得装傻充愣干笑着不答话,好在没一会儿,福晋和英祥就到了,福晋在帘子外请了安,英祥则到里面觐见。干隆道:「福晋也是朕同族的堂妹妹呢,不必拘泥这些仪节了。侍卫们到外间伺候,请福晋进来吧。」
福晋进来,亲奉了王府的茶,但干隆只是放在那里没有动,仍是喝的随行太监用带棉袱的银壶倒的茶水。福晋见干隆神色,实在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唯今之计,自己这边先认错为上,目视英祥,示意他说明情况。
英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磕头道:「奴才昏聩,没有照顾好公主,致使小产,奴才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只望皇上重重惩处。」
干隆啜了一口茶,笑道:「刚刚你阿玛也是这么说的,朕的意思,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都是一家人,也不宜为这些事情伤怀。倒是有一阵没有见你应差,朕上次与你说的那事,和翰林院有没有商量出什么章程来?」英祥老早就顾不上自己的差使了,被问得瞠目结舌,答不上话,只好又自责了一通「辜负圣恩」。干隆脸上的神情突然冷了下来,下了条炕,踱到三个人身边道:「朕对科尔沁丶喀尔喀各部一直宠信有加,恩遇不断,也是期望着两处皆能够体察朕平叛之意,实心办事,不辜负朕恩。如今——」他轻轻地踱着,说这话时,步子最后停在萨楚日勒身前不动了,似乎在对这里三个人说话,又似乎只在对萨楚日勒一个人说话:「朕已经命军机处彻查额琳沁多尔济,他若确有负恩之事,你知道该是什么处罚么?」
皇帝所穿的驼色袍子下摆的江牙海水图案几乎如浊浪般涌动了起来,那双做工精致的黑漳绒青缎面的押缝靴就在萨楚日勒眼前,仿佛提起来就能把他踩为齑粉,他但觉冷汗盈额,低声道:「奴才不谙刑名……」
干隆见他如此不堪的样子,打心眼里瞧不起他,重新回到条炕上坐下,又呷一口茶,才说:「朕在听军机大臣和理藩院大臣汇报此事的时候就说:军国大事,论心论行之间,似乎其心更为重要啊。额琳沁如确是无心之过,虽然也是疏忽大意,但究竟不算负恩,定罪犹在两可之间;怕的就是颟顸摇摆,想着两头讨好,那就与襄助叛党丶谋叛朝廷无异了。国家以厚禄高爵丶宗室皇女施恩于蒙古各部,若是还能养出其心有异的鸱枭来,朕纵使心里不忍,国法也难饶他啊!」
福晋听见干隆今日居然在自己一个妇道人家面前大谈国事,颇觉惊异,眼角馀光瞥见丈夫筛糠似的抖,恐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心里更是觉察出不妙来,可是此时她无可置喙,脑子里乱糟糟地盘算,却不知事情已经到了何种程度,坏到了什么地步?她自己不由也开始出虚汗。正难受间,听见外头传报:「禀皇上,固伦和宁公主已经在外面跪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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