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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的后方路肩上停着一辆红色的豪车,轿车驾驶室门开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坐在驾驶室里哭泣,车外站着的一个交警正在和她说着什么。
来的路上,我们都看过小贾母子录制的反转搞笑视频,虽然美颜得有些过分,但是从五官上,还是能大致认出这对母子的。眼前的女人,应该就是小贾的母亲。
青乡市公安局的刑警部门领导都没有抵达现场,在现场的都是交警部门的人。刑警部门只有市局的孙法医在现场,正蹲在地面上看血迹。见我们来了,孙法医热情地走了过来,说:“我们的情况报告写得比较详细,前期情况,你们大致都是了解的吧?”
我和孙法医握了握手,点头说道:“死者叫贾天一,16岁,青乡市一中的高二学生。他妈妈叫贾青,45岁,青嘉物流的老总,就是豪车里的那位,对吧?”
“是的。”孙法医点点头。
“我看情况报告说,死者是留下遗书以后离家的?”我说,“你确定是自杀吗?为什么现场都是交警?”
“可能是利用交通事故的方式自杀吧,这也只是初步的认识。”孙法医说,“一来是有遗书,二来他平时驾车应该都是戴头盔的,这次没有戴,死者的伤也不像是撞击形成的,而是碾轧形成的。”
“碾轧?”大宝瞪大了眼睛,说,“你是说,贾天一是卧轨,哦不,卧路的?”
孙法医被“卧路”这个词弄得哭笑不得,说:“现在还不清楚,大致是这样推断的。”
“我去问问贾青吧。”我见尸体已经运走了,于是准备在当事人这里了解一些情况。
走到豪车的旁边,交警正好在询问贾青事情的经过,我便也一起旁听。
贾青抽泣着说:“最近两天,我就觉得天一不太正常,天天看手机。我告诉他,那些网民的话别理,越理他们会越来劲。可是天一不听啊,一有空就会看手机、刷评论,然后也不太理我了。你们知道吗?我们关系很好的,一直都是像朋友那样处母子关系的,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不理我。”
“你认为他不理你的原因是什么?”交警有些明知故问。
“还不是那些网民找出来一些照片,他觉得我给他丢人了,说是在学校都抬不起头。”贾青说,“我告诉他,你能承受得了网民的追捧,就要能承受得了他们的谩骂,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我暗自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女子,内心果真是很强大的,难怪企业做得很成功。
“我想让他理解我,我和他爸爸离婚十年了,这十年来,我含辛茹苦,一边拉扯他,一边自己创业,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在是建立在血泪之上啊。”贾青说,“可我不仅仅是个母亲,我也是个女人啊,我也会寂寞啊!可是,这些话怎么和儿子说出口呢?”
“你谈恋爱,他怎么就抬不起头了?”韩亮插嘴道。
贾青抬头看了看韩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主要是我那个男朋友,只比天一大5岁,天一可能无法接受。”
“那又怎样?”陈诗羽不忿地说道,“男人找女朋友就能找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女人找比自己小的男朋友就不行?”
“是啊,怪我没有和他沟通。”贾青说道,“是我自己觉得羞耻,才一直没有告诉他。以至于事发之后,他心里无法接受。我现在很后悔,如果当时就和他沟通,像其他事情一样,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会理解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安慰道,“很少有家长能和孩子保持很好的沟通的,尤其是这种事情,作为母亲,恐怕确实难以启齿。”
“有顾虑是正常的,不管你男友是多大年纪,你要把男友介绍给儿子认识,就等于邀请他进入你们母子俩共同的生活,这种大事,你再谨慎一些也是没问题的。”陈诗羽说,“只是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网友先曝光了,这不是你的错。”
“不,一切都是我的错!”贾青痛心疾首地哭了一会儿,说,“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不该溺爱他,按他的要求给他买摩托车。我之前没敢承认,这摩托车虽然是在我的名下,但确实是天一在骑,你们之前调阅的戴头盔骑车的视频,也都是天一。我错了,我一念之差,骗了警察,结果引来了更大的网络风暴。没有摩托车,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没有说谎,天一也不会遭受那么多网络上的攻击。他没有驾驶证,我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事情。我一点交通安全意识都没有,是我害死了天一……”
“既然你承认了,作为监护人,你还是要接受行政处罚的。”交警说道,“虽然我们很同情你们,但情是情,法是法。”
大宝显然有些恻隐,说道:“也不是你一个人错,那些好事的网民也有错。”
“不怪他们,是我害死了天一……”贾青说完,又掩面哭泣了起来。
我也动了恻隐之心。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之前说谎骗过警察,企图逃避处罚,但她在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后,能直面自己的问题和过失,这样的理性和勇气真的十分难得。
等了一会儿,贾青的哭声渐止,我接着问道:“能麻烦你把事发的经过原原本本和我们再说一遍吗?”
贾青用纸巾擦掉眼泪,点了点头,说:“之前的网络事件,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了,我刚才也说了,天一最近两天很不正常。其实深陷那些负面评论中,就会产生焦虑,而且越来越严重。照片刚刚被曝出来的那两天,我也是天天晚上睡不着,但是我走出来了。可是,天一还小,他的精神和心灵根本无法摆脱那些网民的纠缠。”
我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勘查组曾经也讨论过,在日常工作中,我们也见到过因为遭受网暴而自杀的案件,有的时候我们会对自杀者很不理解。被网络上一些毫不认识的人攻击,又不伤及皮毛,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其实那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处于网暴的旋涡中心罢了。如果网暴发生在我们身上,哪怕心理强大如我们这些见惯死亡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及时调整好心态。被数千甚至数万网暴者纠缠、谩骂、诅咒、讥讽的感受,不设身处地,可能根本无法体会。有句话说得好“不知我的苦,别劝我大度。”现在想想,还真是有道理的。
“昨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大概是凌晨2点钟到家的。”贾青接着说道,“回到家我就发现天一不在家里,而我的梳妆台上有一封天一留下的信。”
说到这里,贾青又开始泣不成声。她颤抖着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我们。
我展开了纸条,见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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