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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翻一页,“陈六斤”,旁注一行小字:铁匠,左手缺三指,最爱唱秦腔。
“他替人打了一辈子铁,临死前被人抹去名字,说是‘无效劳工’。骨灰送回老家时,棺材上贴的是编号条。”
一页页翻过,如同翻开一部无声的史书。
阿阮静静听着,直到少年说完最后一句:“我知道您是谁……他们说您能让名字复活。我不求让他们回来,只求……别让他们的名字彻底消失。”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阿阮缓缓蹲下身,接过那叠纸页,一张张看过。她看见的不只是名字,更是那些人活过的痕迹:一个母亲给孩子缝衣时哼的小调,一个老农在田埂上讲的笑话,一个少女躲在祠堂里写的诗……
她闭上眼,将纸页贴在心口。
然后,她开始低声吟诵。
不是咒法,不是秘术,只是一个一个,把名字念出来。
“林知夏。”
“陈六斤。”
“苏婉儿。”
“赵大牛。”
“周十七。”
“白小娥。”
“李无忧。”
……
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缕微光自纸页升腾,如萤火般盘旋上升,最终融入槐树根系。整棵巨木轻轻震颤,树皮上渐渐浮现出无数细小刻痕,每一个都对应着一个名字。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天空忽降细雨。
不是冷雨,而是带着暖意的甘霖,洒在少年脸上,混着泪水流下。他仰头望天,忽然听见风中传来一声轻唤:“**小禾。**”
他浑身一颤。
“那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可我已经忘了多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阿阮看着他,柔声道:“你叫小禾,生于秋收之夜,母亲梦见稻穗落地生根,故取此名。你不是哑巴,只是太久没人愿意听你说什么。”
少年伏地痛哭。
那一刻,槐树冠猛然扩张,万千金光自枝叶迸发,直冲云霄。那光芒穿透云层,照彻九州大地。所有正在书写名字的人,无论是在竹简上刻字的孩子,还是在契约上签下本名的商人,皆感到心头一热,仿佛有谁在遥远的地方,轻轻应了一声:“我在。”
而在南溟深处,归墟城废墟之中,那本曾化作光雨的母册,竟有一角缓缓重组。它不再是黑曜石质地,而是通体透明,宛如水晶,封面也不再镶嵌眼睛,唯有一行流动的文字:
>**记录者:自愿者。存档者:铭记者。执行者:守心者。**
它静静地悬浮着,不再试图掌控,只是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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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阿阮离开南岭,游历四方。
她不再被称为“反名者”,也不再是传说中的“执笔破局之人”。人们见她,只道一声:“那位姐姐来了。”
她在北方教牧童用歌声记住祖先的名字,在南方帮渔妇找回被官府注销的婚书,在西域协助商人建立“信名盟”,承诺交易必署真名,违者逐出商路。她不做裁决,只引导;不立法度,只唤醒。
某日行至一处荒村,村中枯井旁立着一块木牌,上书:“忘名村。凡入此地者,须弃本名三日,方可饮水。”
她皱眉走近,发现井水浑浊不堪,却仍有村民排队长饮。询问之下才知,此地干旱多年,唯有这口井出水,但饮用者三日内必失忆,忘记自己是谁,唯保留本能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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