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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的午后,咖啡馆里的冷气开得十足,冻得我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金属吧台摸上去一片沁骨的冰凉,指尖残留着刚刚洗过的杯子的水汽。空气里填满了意式浓缩霸道焦香、糖浆甜腻的迎合,还有冷气机低沉单调的嗡嗡轰鸣,几乎盖住了背景音乐里那点故作舒缓的钢琴声。我用力掐了掐自己虎口,试图驱散脑袋里那团熬夜加班后留下的、像旧棉絮般沉重又粘滞的困意。交接班前最后一个小时,漫长的像挂在墙上的钟摆生了锈。我低头,仔细擦着刚洗好的玻璃杯,每一个水印都不放过,盼着时间快点流走。
玻璃门“叮咚”一响,撞碎了店里那点昏昏欲睡的气氛。三个人走了进来,热烘烘的街道气息跟着他们涌进来,瞬间又被冷气吞没。
领头的是个年轻男人,身形挺拔,穿了件熨烫平整的浅灰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块看起来低调但质感不错的手表。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泓深水。后面跟着的两个女孩子却像刚飞出笼子的鸟雀,带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劲儿。走在前面的女主角,穿着惹眼的桃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得像杂志封面,高跟鞋踩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有点咄咄逼人的“哒哒”声。她旁边那位,表情略显紧绷的闺蜜,牛仔裤配t恤,抱着个挺大的帆布包,眼神像巡逻的探照灯,时不时锐利地扫过那个男人的背影。
他们挑了靠里面、挨着巨大落地窗的位置坐下。桃红裙子的女孩——就叫她莉莉吧,甫一落座,娇俏的声音带着点刻意拿捏的甜腻就飘了过来:“陈锋哥,你看这儿环境还不错吧?我就说嘛,比上次那家强多了!”她微微歪着头,目光亮闪闪地投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那名叫陈锋的男人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唇角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算是回应。他翻看着服务员递过去的饮品单,姿态沉稳。
“哎呀,光喝东西多没意思!”莉莉涂着亮色甲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带着撒娇的意味,“我们去旁边的商场逛逛嘛!听说今天新上了好多当季款,陪我去看看好不好?亲爱的?”那个“亲爱的”叫得又绵又软,带着钩子。
闺蜜立刻帮腔,声音干脆利落像个小领导:“就是,坐着干聊多闷!陈锋,我们莉莉可是特意腾出时间跟你见面的,你得拿出点诚意来呀!”她抱着帆布包的手臂紧了紧,目光像审视货物一般在陈锋身上扫了个来回。
陈锋抬眼,目光掠过莉莉热切的脸,又瞥了一眼那位气势十足的闺蜜,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合上了饮品单,简洁地开口:“行。”
这简短的一个字,让莉莉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朵吸饱了阳光的花。她几乎是雀跃着站起身,拉起闺蜜就往外走,高跟鞋踩得更欢快了。陈锋默默跟在后面,身影在明亮的玻璃窗前掠过,留下一个沉默坚毅的轮廓。
我收回目光,继续擦拭着手里那个似乎永远也擦不干的玻璃杯。每天都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这对也不过是咖啡店每日上演的寻常一幕。
时间在咖啡香气的氤氲和偶尔响起的门铃声中缓慢爬行。就在我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商圈时,玻璃门又一次被推开。莉莉和她闺蜜几乎是“押”着陈锋重新出现在店里。
莉莉脸上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她一坐下,就把一个东西“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那是一个包。硕大的、崭新的奢侈品logo嚣张地印在光滑的皮面上,在咖啡馆略显昏黄的顶灯下,反射出刺目的、金钱特有的光亮。包装盒和防尘袋被随意地堆在旁边的椅子上,巨大而累赘。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个包的提手,仿佛那是她刚加冕的王冠。
“陈锋哥!”莉莉的声音又甜又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喜悦,“你看,就这个!好看吧?我就知道你眼光最好啦!简直是给我量身定做的!”她迫不及待地把包往前推了推,手指准确无误地捏起了那个小小的白色吊牌,将它用力地拽到陈锋眼前,白纸黑字,这个数字清晰得像个判决书。
吊牌在她指尖晃动,像一枚昂贵的砝码。
她身体前倾,靠近陈锋,那双画着精致眼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热烈又势在必得的期待,像燃着两簇小火苗,紧紧锁住对面的男人:“真的超配我的!帮我付款好不好?亲爱的,扫码扫一下嘛!”她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经摸出了自己的手机,飞快地调出了收款码的界面,屏幕亮得晃眼,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旁边的闺蜜微微抬起下巴,嘴角挂着一丝“早该如此”的满意浅笑,眼神带着鼓励和怂恿,无声地施加着压力。空气仿佛凝固了瞬间,只剩下咖啡机蒸汽喷出的嘶嘶声,显得格外刺耳。
陈锋的目光落在那晃动的吊牌上,很平静。他没有立刻去碰自己的手机,反而抬起眼,视线平静地扫过莉莉激动涨红的脸颊,再掠过她闺蜜那张写满催促的脸。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点,那弧度几乎难以察觉,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让整个紧绷的气氛陡然下沉。
“包,”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杂音,“是挺好看。”
莉莉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陈锋的下一句话紧随而至,不带丝毫温度,像冰凌坠地:“不过,这钱,不该我付。”
莉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那种娇俏的甜腻瞬间冻结成惊愕和无法置信的羞恼。她涂着精致唇彩的嘴巴微张着,像是忘了该怎么合拢。旁边的闺蜜反应更快,或者说,她的怒火更直接。她那审视的目光瞬间燃成了两团暴戾的火焰,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桌上一个小巧的装饰花瓶。
“你什么意思?!”闺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瞬间刺破了咖啡馆原有的慵懒宁静。邻座几位低声交谈的客人瞬间抬头,目光聚焦过来。“玩不起就别出来相亲!穷酸样儿!我们莉莉这么漂亮,背这个包怎么了?你这种人配得上吗?不买就滚蛋,别耽误我们宝贵时间!莉莉,我们走!跟这种人废话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要用声音把对方撕碎。就在她最后那句“废话什么”吼出来的刹那,她猛地伸手去拽莉莉的胳膊,动作幅度之大,直接扫到了旁边小桌上我刚刚放下的、一杯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客人刚点的美式咖啡。
深褐色的液体像失控的小瀑布,猛地泼洒而出!
“哎呀!”我惊呼出声,躲避的动作慢了一拍。滚烫的咖啡大半泼在了我系在腰间的制服围裙上,深褐色的污迹如同丑陋的伤疤迅速蔓延开来。还有不少溅到了我的手臂上,皮肤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周围的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秒。所有的目光,惊愕的、好奇的、看戏的,都集中到了我狼狈的身上——围裙湿透了一大片,深色的污迹还在向下淌水,手臂上红肿了一片。
陈锋的目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他的视线,从暴怒的闺蜜脸上,移到了我手臂那片迅速泛起的红肿上,接着,落在我围裙那片刺目的狼藉上。
然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莉莉脸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而是变成了一种冰冷的、带着穿透一切的审视,锋利得像手术刀。
莉莉被他看得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的闺蜜还在气头上,根本没留意我的狼狈,反而像是找到了新的攻击点,矛头转向我,声音依旧尖刻:“看什么看!服务员了不起啊!自己不长眼挡在这儿!活该!”
陈锋却在这刻轻轻地、极其突兀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毫无暖意,反而让咖啡馆里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他慢慢站起身,动作沉稳得不像正身处一场风暴的核心。他个子很高,站起来后,无形中带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他没有看那个还在叫嚣的闺蜜,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脸色煞白的莉莉脸上。
“耽误时间?”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绷紧的神经上,带着千斤的重量和无尽的嘲讽,“你姐姐收了我家十八万彩礼,婚不结了,钱到现在一分没退。这笔账,又耽误了谁的时间?耽误了谁的人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个刺眼的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有这钱,不如先想想怎么把那十八万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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