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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身处地地想,少主如今应也不会主动向不认识他的人提及身份,这个“李二”,应当就是他在此的化名了。
“正是他。他此刻可在?”他赶忙顺着守备的话问。
郭裕摇头,“贵人来错地方。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确实在我这里,但如今不在。”
一路过来,永安满心以为到此便能见到人了,万万没有想到,迎头竟是如此一个答复,大失所望,一把抓住守备胳膊,声音也蓦地拔高:“怎的一回事?郡守明明说,他来了你这里!”
朔风怒号,天色正在迅速转黑,一入夜,风会更大。郭裕看了眼那个仍静静立在车旁雪地里等待的女子,抱拳:“天黑风大,请贵人们先随我入内,再听我解释如何?”
永安被他提醒,转头看了眼李霓裳,见她半身被风从地上刮起的雪雾笼罩着,赶忙收声,按下心中失落,回到她身旁,将守备的话转了一遍,随即催促:“咱们先进吧。方才是我太过心急,忘了外头冷。”
李霓裳已隐隐听到了他与那守备的对话,没有发声,走了进去,看见墙后有几排呈井字纵横分布的低矮平房,如今满目冰雪,待到冰雪化去,应当就是赤沙戈壁之地了。
守备一进去,便吩咐人立刻去收拾空屋,烧起火炉,接着,将她与永安引到一间自己平日充作议事之用的稍大些的屋中,点亮了烛火。见永安上去,先用衣袖将一张腿歪了许久也没人管的咯吱作响的破旧坐具擦了好几遍,才请她坐下,不禁略带窘迫地道:“卑职这里简陋,还请贵人将就着些。”
李霓裳道无妨,摘了暖帽,除去雪氅,坐下问道:“那位……”
她微顿,“李二郎君,是怎的一回事?”
守备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屋内与外面几乎无大差别,四壁破败斑驳,墙皮脱得仿佛龟壳,露出了掺在泥中的草茎和芦杆。他见女郎端正地坐在矮床中间,眉目沉静,玉颜如明珠映烛,光色叫这间一年到头尘灰漫浮的陋屋仿佛也变得亮了起来,怎敢多看,急忙垂目,恭声应道:“今年确实没来这里。想必是他前几年来过,郡守便想当然了。”
永安追问究竟。
此事说来话长。
前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们等待的物资迟迟不见送来,再不到,万一冰雪封道,一封就是一个漫长冬天,外面的人进不来,这里的人怕就要遭受冻饥之困了。他派人出去接应寻找,也是无果,疑心车队应是在几日前突然袭来的一场大风雪里迷失方向。
此地实在荒远,这时他便是再叫人赶去郡城重新要粮,也是来不及了。正着急的时候,车队到达,里头多了一个陌生之人。
确实如他之前猜测的那样,他们途中遭遇暴风雪,领队出了意外,受伤昏迷不醒,其余人迷失方向,被困在了荒野之中,正当全员乏冻不堪,偶遇那人,在他引领之下找到道路,顺利抵达。
领路的是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严冬也是旧袍裹身,一条牛皮粗铜扣头的蹀躞束带,肩披寒氅,以挡风雪,打扮与寻常军汉并无两样。
郭裕对他很是感激,想等次年开春之后上报郡城,给与奖励,问他称呼,那人自称姓李行二,再问来历,只说路过,再无别话。郭裕见他对此似无兴趣,也就作罢。
当夜白狼沟出去的路被冰雪封住,那男子被困,也就留了下来。半个多月后,郭裕收到一个消息,在他辖地的一处烽燧里,有个老卒年迈腿残,凛冬又至,实是无法履责,请求他这里重新派人过去调换。他这才想起,此事去年便曾报送到他面前,但因当时他忙于巡边,事拖了下去,后来那边没再催促,他渐渐也就忘记,如今又提,想到严冬漫长,万一真的顶不住少了一人,轮值空缺,若出什么纰漏,自己便是重罪,便应求派人。
白狼沟已属西州边荒了,那个烽燧台的所在,更是极西之荒,从这里过去,还有数百里远。
此地虽也苦寒不堪,每日轮值,早晚枯燥,好歹还有几十人可以作伴,冬夜漫漫,睡前聚一起私下吹牛赌博,犹可苦中作乐,吃喝也更充足些,到了那里,日夜真正就只能面对寥寥几人,更不用说,吃住也越发恶劣,周遭除了光秃秃一个烽火墩子,便是茫茫戈壁,再无任何地方可去。
一个冬天也就罢了,忍忍可以过去,就怕万一去了,就此再也回不来,那便糟糕,故各都推脱,无人肯去。
郭裕十分恼怒,欲抓阄选一人出来,强行发派过去,不料那带路的男子开口,说他过去。
郭裕当时惊奇之余,没有答应,担心对方身份不明,万一他是西蕃或是讫丹人的细作,那便是引狼入室。
事实上,在这男子留下的十来天里,他也暗中留意过对方的举止,发现他自到来后便极少说话,从不与任何人打交道,一天到晚闷头睡觉,并无任何不同寻常的举止,这才渐渐打消疑心,但叫他过去守燧,还是不妥。
他欲拒绝,没有想到,男子竟又说,自己上个冬天就在那里代人守过燧了。郭裕这才明白,老卒后来之所以没了动静,竟是出于此种缘由。
事既如此,这里又无人愿意过去,加上人手本就紧张,并无冗位,他只得应下。那男子径自去了。冬天过后,次年开春,他往郡治发例行公报,提了一下此事。没有想到,很快收到回复,不但如此,还是郡守亲笔书信,叫他不必打扰对方,随他自己心意行事。
郭裕是前朝一支远发西域的西征军队的后裔,祖上因长安衰败被迫长久留滞西州无法东归之后,娶妻生子,到他这一代,已算是西州土生土长之人了。他毫无背景,早年长期孤守荒地烽台,后因警戒有功,靠着能力,慢慢被人看见,最后终于做了此地的守备,虽然官职低微,也常为后半生大约只能困守此地而暗发过牢骚,但日常也是尽心尽力,不敢亵职,更非不知事之人。
收到信后,他再回想那位李二,虽通身萧索,沉默寡言,但容貌举止,确实还是和他们这种粗鄙军汉有所不同。
其实起初他便已经疑心,对方或是因犯事被贬到了西州的大族子弟,如今上方这样答复,李二也从来不给自己添事,他也就乐得不管,听凭他来去自由了。
郭裕讲完这一番原委,向着女郎道:“前几年冬天,他都在烽燧那里度过。但今岁确实未至。就前几日,我派人送了些吃穿的过去,并未见到他在。”
永安沮丧,见李霓裳眉头微锁,显也极为失望,对郭裕道:“你再想想!他若没来你这里,或会去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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