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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杜唐想了想,还是从书包里找出手机递给叶开,“你自己看?”
叶开接过手机,进入短信箱。有几封彩信,打开,陈又涵一身猎装,手里拎着双管猎枪,脚下匍匐着一头体型壮硕的公鹿,在他身旁,两条高大华贵的白棕色俄罗斯猎狼犬正威严犬坐。他另一只手夹着烟,姿势和神情冷酷且从容。
陈又涵在短信里写:「堪察加的冬天真他妈够冷。」陈又涵又说:「今天放跑了一头母鹿,向导说可以射杀,离我五米多远,扣扳机的瞬间它突然扭头看了过来,眼睛很漂亮。」叶开不知道杜唐回没回复。
过很久,陈又涵又发了一条,问:「他来找过我吗?」那是俄罗斯的深夜,凛冬下的河流已经结冰,篝火在深蓝色的树林里点燃,猎物被削尖了的树枝横穿而过,发出噼啪的炙烤之声。高额深目的俄罗斯人喝着冰冷的伏特加狂欢,而陈又涵疏离在人群之外。
叶开点开下一条短信,陈又涵倔强地说:「没来更好。」“俄罗斯一个星期,他每天都会问我你有没有来找过他。”杜唐收拾好了他的桌面,看向叶开,“我已经被烦死了。”
叶开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句“对不起”。
杜唐难得牵出一点笑意:“你自己跟他说。”
·陈又涵收到短信时,正被越野车颠簸得昏昏欲睡。高大的四驱车穿越丛林和山脉,驶向另一片更茂密的林场。两边杉木萧瑟,敷着莹白的雪,苍茫的路上只有两辆吉普的车辙印纵横交错。
他点开收件箱,一条陌生短信问:「你会抽烟?
」陈又涵问:「你谁?」对方不直接回答,而是说:「你什么时候回国?」陈又涵从东倒西歪的坐姿中倏然坐直,车子一个急转弯,所有人惊呼,只有他一手按住车窗,两眼看着手机不动如山。心脏快得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冻得僵硬的拇指在全键盘手机上敲下一行剪短的字:「一个星期。」收件箱,未读消息+1猎犬叫了一声,陈又涵从包里掏出一条肉干扔过去,忍着内心的狂跳按下「打开」键,对方言简意赅:「不要抽烟。」俄罗斯向导冲他打了个响指,带有口音的中文流利:“嘿,陈,什么事这么高兴?”接着两指在嘴角做了个向上拉的姿势:“your smile,hah.”肘立在膝盖上的手欲盖弥彰地捂住了嘴角,继而刻意扭头看向窗外。只是不管怎么向下压,嘴角仍是向上翘起的,几个猎手都起哄笑了起来,向导递给他一瓶伏特加:“喝!”
他接过了酒,却没喝,回短信认真解释:「没有抽,只是尝试了两口。」这烟呛得要死,第一口下去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汇报得这么乖。」调戏没成功,陈又涵一个字也没回。
叶开笑了一下,「别生我的气了,我可以帮你写作业。」山路在林间蜿蜒,陈又涵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打字。向导多话,问:“你不头晕吗?”
晕,怎么能不晕?他觉得头昏脑胀,呼吸都边浅,心跳加速脉搏失控血压升高,赖酒身上了,低头一看,妈的,其实一口没喝。
他一直不回,叶开便也停止了自说自话。
陈又涵攥着手机,窗外景致都失去了吸引力。他隔一分钟查看收件箱,再震动时,虽然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像猎犬嗅到驯鹿气息,像打开超级大奖,像剥开一颗巧克力的糖衣那样,满怀了不该有的、犯贱的、难以控制的期待。
「又涵哥哥,俄罗斯的冬天漂亮吗?我其实有一点想你。」陈又涵深呼吸,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消散。他低头与猎犬注视,猎犬歪了歪脑袋,看到他自嘲地勾了勾唇,抬起戴着半指手套的手。
他动了动唇,“我也想你”的声音很低。只是这四个字并没有发出去。
没有人知道,他在异国他乡的破窗户上,画了一颗爱心。
他后来回宁市时一度不习惯,连湿热的空气都嫌沉重,好在市郊的墓园不那么沉闷,午后偶尔有风吹过时,还觉得久违地松一口气。
墓碑上的照片已经褪了色,但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和沉静。陈又涵扫了扫灰,在碑前弯腰放下一束向日葵。
“怎么说呢,挺丢人的。”他笑了笑,在草坪上盘腿而坐,对宁姝说话,“喜欢上一个人,男的,但他好像喜欢别人。”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穿过后山的松林。
“让你操心了,为了逃避跑去俄罗斯打个半个月的猎。别骂我,没违法,就是差点被狼给吃了。你知道俄罗斯的灰狼有多高吗?”因为是和妈妈说话,他的语气轻松,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纨绔,像在撒娇,“那头狼的牙齿也很漂亮。战利品很多,但那枚牙齿是最好的。我做了一条狼牙项链,想送给他当礼物,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沉默了十几秒,陈又涵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真的没救。”
“你觉得他会喜欢吗?我知道不应该再有交集,最后一次,好吗?怎么说也是初恋,什么礼物都没有送出去……好像不太像话。”
“其实你应该也会喜欢他的,你知道有那种男孩子吗,笑起来很干净,成绩也很好。都这么聪明了,还学那么刻苦干什么?逃课经过他教室,看他听得目不转睛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理科年级第一,厉害吧。他喜欢打网球,有时候叫我‘又涵哥哥’。”陈又涵低头,无意识地揪着细细的草尖,声音低了下去,终于沉默。
“有时候觉得你还在就好了。喜欢男的是天生的,陈飞一只会问我‘女的你不是也喜欢吗’,如果你在,这种时候你会教我吧。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几只白鸽停在了他脚边,陈又涵冲它们伸出手,白鸽扑棱棱飞向天际。
“走了,下次再聊吧。”他撑着手站起身。
一转身,叶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离得不远,大概每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在这里?”他吃了一惊。
这里是私人墓园,知道的人不多,而且进出管理严格。
“想见你,所以就在这里了。”叶开这样说,像是在哄人。只有他知道这句话里的每个字包括逻辑都是真的。
陈又涵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走吧。”他示意叶开。
叶开说:“等一下。”
他走向墓碑,深深鞠躬:“宁阿姨。”
“你……”陈又涵怔愣,叶开怎么知道他妈妈姓宁?随即释然,或许是刚才就已经看到了墓碑上写的“吾爱宁姝”。
两人沿着台阶一前一后地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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