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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对方说:“想不到被你们赢去一盘。”我说:“以为我们没上学的人脑子里都塞着桨糊吧。”对方说:“最后一轮不钻了。”我急着要走,也说:“算了算了。”孙则虎拦了门说:“大家按规矩办事,都是君子。”那两个人说:“老孟都说算了。”我说:“谁说算了,要钻的,要钻的,大家按规矩办事。”他们只好去钻。孙则虎在后面作拍屁股状,又拍着桌子唱《运动员进行曲》,算是报了仇。
出了门我一路飞跑。还没到公共汽车站,看见一辆车刚刚启动,里面才几个人,我追上去高声叫:“One more,one more!”司机竟不理,一直开走了。十二点以后的车半小时一趟,我在雪地上来回的走,想着张小禾一定不高兴了,和我昨天一样等得好焦躁。又后悔没骑车出来。等了好久,车来了,我跳了去,是为我一个人开的专车。回到家,楼上一片漆黑。我摸上楼开了楼道的灯。张小禾房里的灯已经熄了。我走到门边听了听,没有声音,轻轻叫一声,也没人应。我想她可以能临时被人叫去玩了还没有回,心中轻松一点,马上又沉重起来,这么晚了,知道她跟谁在一起?心里犹豫着也不知自己到底希望她在家呢还是不在家。我又用力敲一下门,叫一声:“张小禾。”她在里面说:“我睡着了。”我只好退回自己的房里,心里懊悔没有剃了头马上就回来,让那预谋落了空。转念一想,也许是件好事。她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内心冲动,不然为什么不象我昨天一样等到底?如果真回得早,说不定已经撞到南墙上了,岂不惭愧。这样想着心里又轻松起来。
七十二炫ǔмDтχт。сοм书网
第二天上午我问张小禾:“你昨天晚上出去了没有?”她说:“就自己呆在家里。本来想看《末代儿女情》,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前天睡得太晚了。”我以为她会抱怨我让她久等,可她并不抱怨,我心中反而空荡荡的若有所失。我又趁机解释说:“其实我前天晚上也是自己呆在家里,一下也没出去,孙则虎那里也没去。”她说:“我知道,我傻是傻一点,那么傻也不至于。”我笑了说:“你算是个精怪,谁说你傻?”她说:“我要是精怪就好了,也不至于被别人,你们哄得一愣一愣的。”我知道“别人”是指那个人,她脱口说出来了。我说:“我可没哄过你,我要想哄你说不定早哄出点什么结果来了。”她说:“你昨天还哄了还说不哄,我是傻瓜!”我说:“傻瓜是天下最幸福的,信不?”她说:“又哄人,不信!”我笑了说:“傻瓜!”
我觉得后脑勺隐隐有点痛,摸一摸肿了一点,就叫她看看。她从床上站起来,叫我转过椅子脑勺对着窗子就着亮,看一看说:“呀呀,都肿起来了。怎么会碰到这里?”我说:“剃头的时候被孙则虎推子推了一下。”她找来一点紫药水说:“给你涂点,快两年了,不知还有效没有?”我说:“有了红药水还有紫药水!”她说:“小痛就自己治,不找医生。”我说:“涂得后面一片紫,怎么出去?”她说:“生怕影响了自己的形象,要发炎了才舒服些!”她叫我把头低了,自己弯了腰棉签蘸了紫药水给我涂上。我说:“一个涂在尾巴上,一个涂在脑袋上,都是长了毛的地方。你干脆再抓把花生给我。”她跺着脚笑,紫药水溅了几滴在我身上。她只穿了一件衬衣和一件宽松毛背心,我眼睛往上一轮,无意中从领口看见她胸脯白生生浑圆的轮廓,中间那棕红的一点也看清了,心里一颤,一股凉气从脚底涌到头顶。她一点没察觉,只问我痛不痛。我含糊应着,眼睛想再翻上去看清楚些,却怎么也翻不上去,好象有什么力量把我的视线拉直了似的,勾勾的只盯着地上。两只手抱了头不敢松开,怕控制不住就伸了过去。她叫我把手让开,我仍抱着不动,她又叫一声,用手碰我手一下。我把双手移下来,马上又伸进裤口袋去,似乎这样双手就被关了禁闭。她涂了药站直身子,我松了一口气,浑身燥热,站起来用手背擦擦额上的汗。她说:“很痛吗?”我说:“不痛,不痛。”跑到自己房里把西装脱了,又到水房用冷水冲了脸和前面的头发。回到她房里,心中平静了些。她什么也没察觉,只怪我怎么敢用冷水冲头发,又拿毛巾给我擦干。我说:“好危险啊,差一点就出事了!”她说:“推子再扎深一点伤了神经就不得了,就出大事了。”我说:“有时候出事不出事只差比纸还薄的那么一点点。”她说:“不知道伤着的地方有神经没有,可能真的只差一点点,看样子还没关系。”我说:“没出事就没关系,出了事还不知后果会如何。”她说:“那又不至于就那么严重,过几天就好了。”我说:“过几天就好了,有那么简单的事!说不定过好多年还有后遗症呢。”她说:“有那么严重?别自己吓自己!”我说:“其实没有那么严重,都是我自己吓自己想着有多么严重,其实那么着了又怎么着。”我说了直笑。她说:“神经兮兮地笑什么!”又说:“孙则虎这么粗心,大家的头都是剪来剪去的,没听说过谁把推子扎到谁的肉里面去了。”我说:“我这头两年多没上过理发店了,都是朋友剪的,也过来了。不过昨天怪我自己,不怪他,我一急起来就忘记在剃头了。”她询问着望了我,我就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她听了王七王八的话笑得在我身上扑打,说:“这么坏的人!”又说:“你太冲动了,会吃亏的。”我说:“那可不是,一下就开罪了几个人。”她说:“看不出你挺爱国的啊。”我说:“你是不是讽刺我?”她说:“不是,真的不是,其实我心里也是这样。”我说:“不是讽刺就算了,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其实我没有必要在你面前表白什么,说真的爱国对我来说是一种本能的感情选择,就象爱自己的亲人,没有更多的道理可讲,要讲道理就是我在那里生活了这三十年,我不能说这三十年对我根本不存在。这在我此生已别无选择。在出国之前我没有强烈意识到这一点,可现在已经变为了做人的起码原则了。也许有人把爱国当作一种义务一种责任,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本能是我自己内心的需要。我爱国我还是一个中国人,心灵还有一个支点,我不爱国我是谁?那我也是王八了!到了这边我才体会了爱国不是超越人的自身需要而存在的感情,正因为如此爱国对我来说永远不是一种姿态一种负担。也许有一天我会得到加拿大护照,但我这一辈子还能在心灵上成为一个加拿大人吗?”张小禾很认真点头说:“是的,是的,其实大家都是这样想。”我说:“我不是一个不自私的人,要我为了什么牺牲自己一点什么,也没那么容易。可是为了这种心理需要,我可以作出最大的牺牲。这当然是表达一种感情,其实我又不是一个人物,肩上并没承担什么。但至少我怎不能说中国和加拿大比球赛,我去为加拿大呐喊,我在心里有障碍喊不出来。有一天我儿子在加拿大长大了,他要为加拿大呐喊,那是他的事我不反对。话又说回来,有几个人要那样,他有他的自由,我也不管不着是不是?我了犯不着生气是不是?我一看王八那骚劲,心里一冲就忘记了。”她说:“在多大餐厅里,有几个同胞在洋同学面前,经常把自己的国家当个笑话讲,我原来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不下去就再不到那边去了。无耻之徒!”我说:“有一天天下真的大同了,大家都平平等等做个世界公民,国不国也没有了,也不谈什么爱国,那是最好。可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想跟人家大同,人家不跟你大同,嘴巴客客气气,文文雅雅,心里还是隔那么透亮的一层,觉得你和他不是一等的人。你总不能说你生在中国,黄皮肤黑头发,就活该低他一等。爱国是为了自我尊严和心灵骄傲对歧视的抗拒,人为了自尊其实别无选择。自认为天生低人一等的奴才也许还有几个,但我永远不是。在上帝的眼中,一切人一切国家每一块土地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可惜我又不是上帝,我只能用自己这双眼睛去看世界。我也不知道王七王八怎么想的,难道他们在北美几年没受过一点刺激?”张小禾说:“他们受了刺激就尽量向那边靠拢,在心里把自己当个美国人了,不过那也是自作多情。”又笑了说:“将来中国和加拿大比球,你和你儿子一人为一边喊加油,父子两人吵起来,脸红脖子粗的直喘气,那才好玩呢。”我说:“我儿子?我儿子他娘也不知在哪里。”说着嘴角含了一丝诡笑去看她的脸。她脸色不自然起来,在我的目光中渐渐泛出一点红晕。
她掩饰去放录象,一边说:“几十集,快点看完我还要为下个学期作点准备。玩了这几天太可惜了,弄不到奖学金就不得了。”看着录象她说:“里面几首歌,有一句歌词写得最好,你猜是哪一句?”我说:“是不是‘飘啊飘啊飘的风,吹的是谁的痛’这一句?”她说:“这句也好,‘江湖上老了少年翩翩’这句还好些。”我故意说:“我不太喜欢这句,我只喜欢有爱情的。”她说:“你是个多情人,最可怕。”又说:“人真的不能仔细去想,我大学毕业这才几年呢,我觉得自己有点老了。”我说:“难怪你喜欢那一句。其实我这样想还差不多,你才多大点,就怕起老来,你这不是故意气我刺激我吗?”她说:“你们男的怕什么,我要是个男的就幸福了,到三十几岁也不怕,照样去溜冰跳舞,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不着急。女的呢,几年几年就失去光彩了。”我说:“你急什么,谁急也轮不到你急,这么多博士、老板顺手就捞着一个。”她说:“有钱就可以了,讲得好容易!”说完专心去看录象。我说:“那还要什么,在这个世道?”她不理我,做出特别认真的神态盯着电视机。我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
七十三
过了圣诞节我去上工,走到积雪的大街上,心中闷闷的打不起精神。张小禾那里还是那么悬着,几天呆在一起也没有什么进展。街上白人黑人来来往往,小车如穿梭。我只顾低头走路,细心听脚下踩在冻雪上那单调的沙沙声,不时赌气地把一块块冻硬的冰块踢到人行道下面去。我抬头望天,又低头看地,想着这纷繁的世界,天地之间我这样一个人,忽然有一天来到了人间,忽然又有一天会要离去,在这混沌的宇宙之中都算不得一件什么事情,不过是千万个世纪中存在过的亿万个人中间的一个罢了。如此渺小的一个存在简直不值得去为之苦恼焦虑,几十年以后天地之间不会再有我这个人,一切的苦恼焦虑也随之而去了。就是这个人现在正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国度,走在陌生而熟悉的街道上,天地之间我这样一个人现在正在时间中存在。这似乎有点滑稽,有点荒谬,可细想之下,这种滑稽荒谬的感觉本身又是那么滑稽荒谬。这样想着我心中浮上一丝微笑,象是在嘲笑被看透了的自己,又象是在嘲笑这个被看透了的世界,连我自己也并不明白。
Ho-lee-Chow的生意越来越清淡,每个人都有一种恐慌。我在心里算来算去,公司如果要裁人,五号店第一个就会轮到我,我没有一帮人,也没有后台。到时候公司只管问阿来,他必然会照顾自己那帮马仔。这天阿来休息,我做完了菜单就去切菜,一边想着心事。阿良在案板对面包春卷,突然叫了一句:“去把馅端来,我手不得空!”我头也没抬,他又大声叫了一句。我抬头四处望望,看他叫谁。看看也不象在叫谁,就望了他。他冲着我说:“望什么,望什么,叫你呢。”我觉得莫名其妙,一时呆在那里。他又气势汹汹地说:“还望着,还望着!叫你你耳朵塞了屎呀!”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故意挑衅。我说:“你叫什么,你叫什么?”他说:“我叫什么,我又不是狗,我叫什么!你骂人!”我说:“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叫我,你是头厨吗?”他放下手中的春卷,搓着双手,又指了我说:“你骂人,小心我打扁了你!”我身上血一涌,把手中菜刀往案板上一拍,说:“你又要打扁我,你天天要打扁我,你这样神气要打扁我!你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寸高打不打得扁我!”他仍指了我瞪着眼说:“你动我一下我不打扁你我就不是人。”我指了后门说:“到外面去?”他说:“去!”(以下略去340字)
我又操了刀去切菜,心里想着今天这回事。说起来我也可以理解阿良,油炉做了一年多,只想过这边来炒菜,能长点人工。等来等去也空不出一个位子,没了盼头,心里怎么不窝火。又想起阿长那不阴不阳的神态,也看不出他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第二天阿来来上班,见了我就说:“高先生你昨天怎么了,火气那么大!加拿大可不是你们中国,可以随便说打人的。”我说:“我们中国也没有说可以随便说打人的。我在你手下做了这一年多,你看我是不是那种欺负人的人?阿良先说要打扁我,我总不能说‘求你别打’,当然要回一句嘴。我你也知道是什么人,想一想就明白。”他说:“那你也不可以随便骂人,骂人做狗叫。”我知道没道理可讲,苦笑一声说:“我没骂他。”过了几天阿来忽然对我分外挑剔起来,我做的事没有一件可以的。这些事我已经做了一年多,从来没出过问题,突然就都有了问题。我炒菜他不住在旁边说不是,不是过生就是过熟。切着牛肉,他说:“高先生怎么搞的,切这么大一片,做了一年多还做不好!”我只是在心中叹气,没有道理可讲,他一定想挤我走了。我感到了这个世界的真正主宰是利益的冲动,是欲望的魔鬼,而不是公平的上帝和正义的神。我停下手中的刀,笑一笑说:“头厨,谢谢你照顾我这一年多,也算是朋友了,最后再帮一把,帮我到公司要封信来,我去领失业金算了。朋友啊!”他说:“公司现在也没有说要炒人。”我说:“要我自己辞了工,我领不到失业金,那不可能。”他说:“凭良心我帮你想个办法,你到医院去搞张医生的证明,就说有什么病,不能做了,我帮你到公司去要那封信。”我说:“那就说好了。朋友啊!”他说:“那就说好了。朋友,朋友!”
我做了这一年多也可以领七八个月的失业金了,领了这几个月的失业金,再去找份黑工做做,也差不多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到失业金登记所去一问,才知道生病自己辞工的,最多只能领十五个星期的失业金。我心里惊了一下,幸亏还多个心眼来问了,不然真上阿来的当了。人心啊,怎么就这么坏!几天以后阿来见了我,眉毛一抬一抬的想问什么,我只装作不懂。(以下略去380字)
我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了,便横下一条心,坚持下去。两年多来委屈着忍了多少,现在看见曙光了我反而不能忍了吗?我给自己打气,再咬紧牙关坚持这几个月,不管他们怎么挑剔怎么排挤,我一概装作不懂,又能把我怎么样。倒是阿良看出了阿来另有打算,挤走了我位子也不会轮到自己头上,还有看不见的人在等待,又搭讪着和我说笑。我也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笑,心里都看得分明。也算我运气还好,阿来把原来的总厨王先生挤走,自己到公司当了总厨,让自己的朋友阿章进来顶了炒锅的位子,阿长做了头厨。大家又相安无事。最生气的是阿良,想了一年多的位子又被别人顶了,在我面前把阿来骂得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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