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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镇。
秋瑾敲了敲门,门楣落下了一些尘土,秋瑾往后退,惊异的向上望了望。门开了,从门缝里探出个须发皆张的人头,极不友善的打量秋瑾,不耐的问:“找谁?”
秋瑾向前迈了一步:“请问,华江,华老在吗?”
“这儿没这个人!”木门“嘭”地关上了。
秋瑾呆了。三年,仅三年,变得太多了。他匆忙上前,用手摸索,在龟裂的木门上寻找着,擦去尘土,那小刀刻的槿花还在,于是他又一次拍了门,叫道:“喂,请开一下门,开一下门好吗?”
门又开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她手一招,对秋瑾笑着说:“进来吧。”
秋瑾犹疑的看着她,提起行李跟她走了进去,院子的结构没有改变,通向客厅的石板小径两旁倒是多了几种花卉和几支修竹。落座后,有个十来岁的丫头上了杯茶,未待秋瑾开口,那老妇人便说:“这以前住过姓华的一对老夫妻,可是大半年前搬走了,临走前把房子卖给了我。”
“那他们有没有留下话,说他们的去向?”秋瑾急切的问。
老妇人摇了摇头。
秋瑾失望的垂下了头,拎起行李箱,对老妇人说:“打扰了。”便要离开。
“等一下。”老妇人在他背后喊,“华氏夫妇说,一年后他们会回来的,你住下吧。”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上海的雪薄而易化,枝头、草尖、屋檐的水珠迎着阳光闪烁成一片。有一只觅食的小麻雀不畏寒的在瓦片上蹦来蹦去,清声啼啭。
秋瑾走出门,大口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对着天空叫了叫嗓子,伸了伸腿,转转身子,甩甩手。忽然发现对面走廊下有个女孩在瞅着自己,他停了下来,望着她。
她靠着走廊的石柱,口里喘着气,在空气中形成阵阵白雾。她显然是匆忙跑来,一条辫子辫好用湖蓝色丝带扎着,另外一边却散着。他仿佛可以看见她的胸脯正剧烈的起伏着,满脸的仓皇,满脸的慌乱,满脸的惊愕,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死死的盯着他。
他出于好奇,出于礼貌,走下石阶,走上石径,走向走廊,想和她打个招呼,可这时,那老妇人——江夫人出现了,仿佛没看见秋瑾,口里说着:“薇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怎么头发也没梳好?大清早天寒地冻的会着凉的,快,跟我回屋。”在江夫人的拉扯下,薇儿显然不太想离开,回头望着秋瑾,张开嘴想喊什么又没说出口,可是她的眼神却有点混沌,有点不解,有点哀戚。
目送她俩走出小院,秋瑾耸了耸肩,踱回了屋子。这家人是怪的,可是这与我无干。他这样说。
江夫人给他安排的住处有内外两间屋子,布置得干净而样样俱备。坐下来,握了握椅子的把手,抚了抚书桌,一切依旧,只是人去楼空,此情何堪?忽然想起昨日乍到此地,寒暄,整理,加上舟车劳顿,和衣而眠,竟忘记了一件事。在北平读书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便从书箱里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的本子。
“我知道你每天坚持日记,这个本子送给你,这样你一看到它就会想起我来了。”
“粉红色的?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用这么女儿气的东西?”
“这是你说的!你说你喜欢给你粉红色感觉的女孩。难道我不是吗?难道我不该送你粉红色的吗?”
这个小燕,永远这么刁钻,爱撒娇的女孩!秋瑾笑着摇了摇头,摊开日记本,写下一段话:
“离乡背井三年,浓重的乡愁和对父母的思念硬是把我从北平拉了回来,一路幻想着回到家团圆的温馨快乐,可冲破了‘近乡情怯’,又被现实自动化戏弄了一番。
江夫人对我说,你们再过两三个月就会回来了,可是,爹,娘, 是个站不住脚,留不住根的人,像三年前我的不辞而别,我怕这次我又等不到你们归来,我又得奔赴理想的境地了!寒假只有三个月,有幸你们两个月后回来,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万一加不来,我要怎么办?爹娘,国土之大,人海之泱,你们到底所奔何处?是不是爹怒气未消要惩戒孩儿?还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啊!
三年来我已寄回家书几封却只有母亲大人回了一次,尚知你们安好,催孩儿终身大事,可是孩儿的事业快待有成,分心而理儿女私情会更不孝,所以——”
秋瑾忽然停笔,对着自己的违心之言感到惭愧,将此段用毛笔抹黑,把毛笔丢在桌上,不顾它滚着粘了一桌子墨汁,倒背着手走来走去。
“莫名的烦躁总是很快袭来,而且很难摆脱,对你,秋瑾,就更是了。用你的手去按按你的太阳穴,揉揉你的眉心,再用手掌揉你肌肉僵紧的脸部,试试吧。”
小燕,活泼开朗善解人意的女人,总能让秋瑾不经意的想起她,如果现在在北平,他会立刻找小燕排解他的不安,可是,此时他只能拿起一件大衣,走出家门,上街去看人来人往。
一切都变得好快,镇上认识的人已遇不到几个了,熟识的人也不知爹娘的去向。大家都急于向前奔而不再好心的眷顾左右需要帮助的人了。只有小时刻在门上的朱槿花还在,在此的记忆还在,家俱的更换让我不必触景伤情,却更增扰人的幽思和对命运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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