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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赛特已经放下了她的毛线活,但是没有从她那地方钻出来。珂赛特已经养成尽量少动的习惯。她从她背后的一只盒子里取出几块破布和她那把小铅刀。
爱潘妮和阿兹玛一点没有注意到当时发生的事。她们刚完成了一件重要工作,她们捉住了那只猫。她们把娃娃丢在地上,爱潘妮,大姐,拿了许许多多红蓝破布去包缠那只猫,不管它叫也不管它辗转挣扎。她一面干着那种严肃艰苦的工作,一面用孩子们那种娇柔可爱的妙语——就象彩蝶双翼上的光彩,想留也留不转—对她的小妹说:“你瞧,妹妹,这个娃娃比那个好玩多了。它会动,它会叫,它是热的。你瞧,妹妹,我们拿它来玩。它做我的小宝宝。我做一个阔太太。我来看你,而你就看着它。慢慢地你看见它的胡子,这会吓你一跳。接着你看见了它的耳朵、它的尾巴,这又吓你一跳。你就对我说:‘唉!我的天主!’我就对你说:‘是呀,太太,我的小姑娘是这个样的。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这个样的。’”阿兹玛听着爱潘妮说,感到津津有味。这时,那些喝酒的人唱起了一首淫歌,边唱边笑,天花板也被震动了。德纳第从旁助兴,陪着他们一同唱。雀鸟营巢,不择泥草,孩子们做玩偶,也可以用任何东西。和爱潘妮、阿兹玛包扎那小猫的同时,珂赛特也包扎了她的刀。包好以后,她把它平放在手臂上,轻轻歌唱,催它入睡。娃娃是女孩童年时代一种最迫切的需要,同时也是一种最动人的本能。照顾,穿衣,打扮,穿了又脱,脱了又穿,教导,轻轻责骂,摇它,抱它,哄它入睡,把一件东西想象成一个人,女性的未来全在这儿了。在一味幻想,一味闲谈,一味缝小衣裳和小襁褓、小裙袍和小短衫的岁月中女孩长大成小姑娘,小姑娘长大成大姑娘,大姑娘又成了妇女。第一个孩子接替着最末一个娃娃。
一个没有娃娃的女孩和一个没有孩子的妇女几乎是同样痛苦的,而且也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珂赛特把她那把刀当成自己的娃娃。
至于德纳第大娘,她朝着那“黄人”走来,她心里想:“我的丈夫说得对,这也许就是拉菲特先生。阔佬们常爱开玩笑。”她走近前来,用肘支在他的桌子上。
“先生??”她说。
那人听到“先生”两字,便转过身来。德纳第大娘在这以前对他还只称“汉子”或“老头儿。”
“您想想吧,先生,”她装出一副比她原先那种凶横模样更使人受不了的巴结样子往下说,“我很愿意让那孩子玩,我并不反对,而且偶然玩一次也没什么不好,因为您为人慷慨。您想,她什么也没有。她就得干活。”
“她难道不是您的吗,那孩子?”那人问。
“呵,我的天主,不是我的,先生!那是个穷苦人家的娃娃,我们为做好事随便收来的。是个蠢孩子。她的脑袋里一定有水。她的脑袋那么大,您看得出来。我们尽我们的力量帮助她,我们并不是有钱的人。我们写过信,寄到她家乡去,没有用,六个月过去了,再也没有回信来。
我想她妈一定死了。”“啊!”那人说,他又回到他的梦境中去了。
“她妈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德纳第大娘又补上一句,“她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在他们谈话的整个过程中,珂赛特,好象受到一种本能的暗示,知道别人正在谈论她的事,她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德纳第大娘。她似懂非懂地听着,她偶然也听到了几个字。
那时,所有的酒客都已有了七八分醉意,都反复唱着猥亵的歌曲,兴致越来越高。他们唱的是一道趣味高级、有圣母圣子耶酥名字在内的风流曲调。德纳第大娘也混到他们中间狂笑去了。珂赛特呆在桌子下面,呆呆地望着火,眼珠反映着火光,她又把她先头做好的那个小包抱在怀里,左右摇摆,并且一面摇,一面低声唱道:“我的母亲死了!我的母亲死了!我的母亲死了!”通过女主人的再三劝说,那个黄人,“那个百万富翁”,终于同意吃一顿晚饭。
“先生想吃点什么?”
“面包和干酪。”那人说。
“肯定是个穷鬼。”德纳第大娘心里想。那些醉汉一直在唱他们的歌,珂赛特,在那桌子底下,也唱着她的歌。
珂赛特忽然不唱。她刚才回转头,一下发现了小德纳第的那个娃娃,先头她们在玩猫时,把它抛弃在那切菜桌子旁边了。于是她放下那把布包的小刀,她对那把小刀本来就不大满意,接着她慢慢移动眼珠,把那厅堂四周望了一遍。德纳第大娘正在和她的丈夫谈话,数着零钱,潘妮和兹玛在玩猫,客人们也都在吃,喝,歌唱,谁也没有注意她。她的机会难得。她用膝头和手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再张望一遍,知道没有人监视她。便连忙溜到那娃娃旁边,一手抓了过来。一会儿过后,她又回到她原来的位置,坐着不动,只不过转了方向,好让她怀里的那个娃娃隐在阴影中。抚弄娃娃的幸福对她来说,确是绝无仅有的,所以一时竟感到极强烈的陶醉。
除了那个慢慢吃着素饭的客人以外,谁也没有看见她。那种欢乐延续了将近一刻钟。但是,尽管珂赛特十分注意,她却没有发现那娃娃有只脚“现了形”,壁炉里的火光早已把它照得雪亮了。那只突出在黑暗外面显得耀眼的粉红脚,突然引起了阿兹玛的注意,她向爱潘妮说:“你瞧!姐!”那两个小姑娘呆住了,为之惊骇。珂赛特竟敢动那娃娃!爱潘妮立起来,仍旧抱着猫,走到她母亲身旁去扯她的裙子。“不要吵!”她母亲说,“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妈,”那孩子说,“你看嘛!”同时她用手指着珂赛特。
珂赛特完全沉浸在那种占有所引起的心醉神迷的状态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从德纳第大娘脸上表现出来的,是那种明知无事却又大惊小怪、使妇女立即变为恶魔的特别表情。
这一次,她那受过创伤的自尊心使她更加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了。珂赛特行为失检,珂赛亵渎了“小姐们”的娃娃。俄罗斯女皇看见农奴偷试皇太子的大蓝佩带,也不见得会有另外一副面孔。她猛吼一声,声音完全被愤怒梗塞住了:“珂赛特!”珂赛特吓了一跳,以为地塌下去了。她转回头。
“珂赛特!”德纳第大娘又叫了一声。珂赛特把那娃娃轻轻放在地上,神情虔敬而沮丧。她的眼睛仍旧望着它,她叉起双手,并且,对那样年纪的孩子来说也真使人寒心,她还叉着双手的手指拗来拗去,这之后,她哭起来了,她在那整天里受到的折磨,如树林里跑进跑出,水桶的重压,丢了的钱,打到身边的皮鞭,甚至从德纳第大娘口中听到了那些伤心话,这些都不曾使她哭出来,现在她却伤心地痛哭起来了。
这时,那陌生客人立起来了。
“什么事?”他问德纳第大娘。
“您瞧不见吗?”德纳第大娘指着那躺在珂赛特脚旁的罪证说。“那又怎么样呢?”那人又问。
“这贱丫头,”德纳第大娘回答说,“好大胆,她动了孩子们的娃娃!”
“为了这一点事就要大叫大嚷!”那个人说,“她玩了那娃娃又怎么样呢?”
“她用她那脏手臭手碰了它!”德纳第大娘紧接着说。这时,珂赛特哭得更悲伤了。
“不许哭!”德纳第大娘大吼一声。
那人直冲到临街的大门边,开了门,出去了。他刚出去,德纳第大娘趁他不在,对准桌子底下狠狠地给了珂赛特一脚尖,踢得那孩子连声惨叫。
大门又开了,那人也回来了,双手捧着我们先头谈过的、全村小把戏都瞻仰了整天的那个仙女似的娃娃,把它立在珂赛特的面前,说:“你的,这给你。”
那人来到店里已一个多钟头了,当他独坐深思时,他也许从那餐厅的玻璃里,早已模糊望见窗外的那家灯烛辉煌的玩具店。珂赛特抬起眼睛,看见那人带来的那个娃娃,就好象看见他捧着太阳向她走来似的,她听见了那从来不曾听见过的话:“这给你。”她望望他,又望望那娃娃,她随即慢慢往后退,紧紧缩到桌子底下墙角里躲起来。
她不再哭,也不再叫,仿佛也不敢再呼吸。德纳第大娘、爱潘妮、阿兹玛都象木头人一般呆住了。那些喝酒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整个店内寂静无声。德纳第大娘一点也不动,一声也不响,心里又开始猜想起来:“这个老头儿究竟是个什么人?是个穷人还是个百万富翁?也许两样都是,就是说,是个贼。”
她丈夫德纳第的脸上起了一种富有表现力的皱纹,那种皱纹,每当主宰一个人的那种本能凭它全部的粗暴表现出来时,就会显示在那个人的面孔上。那客店老板反反复复仔细地端详那玩偶和那客人,他仿佛是在嗅那人,嗅到了一袋银子似的。那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他走近他女人的身边,低声对她说:“那玩意儿至少值三十法郎。傻事干不得。快低声下气好好伺侯他。”
鄙俗的性格和天真的性格有一共同点,两者都没有过渡阶段。“怎么哪,珂赛特!你怎么还不来拿你的娃娃?”德纳第大娘说,她极力想让说话的声音显得柔和,其实那声音里充满了泼辣妇人的又酸又甜的滋味。
珂赛特半信半疑,从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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