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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记者笑的更厉害,他伸舌头舔着嘴角的汗珠说:“我有个朋友在曙光面包厂当面工师傅,他说他们那个厂子效益好,市领导都重视,厂长对卫生要求很严格,谁要是随地吐痰就马上解雇,所以你进曙光厂能发现人家那地面比你家的饭桌都干净。”黄记者停下话头,吃一口面;贾记者和远翔都在心里赞美厂长的人格,不清楚黄记者究竟想表达什么。黄记者保持狰狞的笑容道:“我那朋友患有咽喉炎,经常吐痰,可是地上没有吐处怎么办,好在他是夜班,一个人搅面时便把痰吐在搅面机里,根本看不出来,虽然做出面包已经高温烘焙消了毒,但他还是好心告诉我不要吃‘曙光‘面包,他还说一想到全市人都在吃他的痰就好笑。你们以后可别吃‘曙光‘面包了,也别跟人说。”贾记者和远翔变了脸色,远翔一直以为黄记者是自己学习的榜样,没想到也有当小人的时候;贾记者没有暴跳如雷,但也怒火中烧,他叫道:“老黄,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要在报纸上披露这件事,太不象话了,这是不道德,这是犯罪!”他一想到自己女儿吃加痰面包已经两年,心里就又气又羞。黄记者冷笑道:“你是说我为什么不披露他?告诉你,我这个朋友是咱们主编的小舅子。”贾记者惊道:“原来这样啊!”黄记者道:“那没办法,反正我是不说,也不去披露。”贾记者明白披露了主编的小舅子,小舅子就得卷铺盖滚蛋,主编要给小舅子讨公道,肯定会弹劾自己,保不好也要下岗。其实主编也一定知道面包里有人体分泌物,他小舅子能不告诉他?不成!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管他了,只要以后自家不吃‘曙光‘食品就可以了。于是不说什么话,结帐走人。
远翔暗叹人情世故的冥顽不化,发现自己的性格怎么也溶不进这样的生活原则中,他此刻想到了秦浪,没有知心朋友的日子实在难熬。别人的谈话你无法苟同,自己的看法别人不予理解,远翔心情沉闷,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了,是不是应该学会放弃理想的高尚,随波逐流,睁一眼闭一眼得活着,也许那样会开心的多。
三人找了好几家旅店都客满,最后找到的这家也差点满员。几乎所有的地方和所有的时间段内,你都会遇到精明的老板,他们迎宾的笑容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你兜里钱的,可以说他们脸上的笑容和你兜里的钱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你没钱他不会笑,他不笑你掏钱也不利索,这和卖笑为生的妓女有异曲同工之妙。人说行行出状元,老板也分不出名的老板和出名的老板,面前这位精明的老板正用手指抠着鼻屎,看来是永远也出不了名的。好比强盗,这些仇恨社会法律的流浪者,自认为收到不公的待遇和残酷的虐叱,于是敌对整个人类社会,他们用抢劫他人的方式维持生命,法律认为他们是不劳而获,享受了他人的劳动果实,必须判刑!这好象雷同于老板们剥削工人们的剩余价值!相反老板们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被评选全球富翁的媒体说成是智慧!幸好强盗里也有出名的状元,象英国的罗宾汉、中国的燕子李三,与此相似,妓女里也有名妓,如李师师。但这些强盗和妓女中的名人不能改变他们本行无耻低劣的定义和命运。
这家旅店和老板一样外强中干,虽然房间里还算干净,看不见老鼠屎和蜘蛛网,但是服务质量滞后,三人叫了几次都没有送热水来,贾记者心情糟透,脸孔激怒成海边的赤潮,把刚才强忍的怒气找老板排泄,老板赔笑说马上就烧开;黄记者也口渴,却劝贾记者以示自己宽容:“老贾,等一等嘛,小地方就这样,将就将就吧。”贾记者舌头干燥得如同非洲干旱平原,又开门再叫,猛见门外已经站着解渴的好东西——女人。这个有两分姿色的女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把肉体和灵魂出卖给需要她们的男人们。
她把胸脯挺得快要顶住贾记者的下巴,往房间里张望,细声问:“三位是要喝水吗?我房里烧开了,等着三位去品尝呢!”贾记者的眼珠快速充血,死盯着女人的胸脯,认为里面一定套着椰子壳,否则不会大到那么夸张,忽发觉有口水好象亚马逊河要冲破嘴唇流出来,回头问:“你们要一起过去喝吗?”黄记者和远翔急忙摇头道:“不了,你给端过来吧。”贾记者助人为乐道:“那好,你们等着。”关上门和女人走了。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贾记者终于提着热水壶衣冠楚楚得回来,头发有点乱。黄记者和远翔没什么话可说,不停得喝水,突然没电了,屋里顿时漆黑,听见外面有叫声。黄记者正在倒水,洒在手上疼的大喊一声,这时领贾记者出去的女人又敲门进来,点着蜡烛,远翔看她衣服有点乱。女人心照不宣得看着贾记者道:“起风了,准是电线刮断了,总这样,你们城里风不大吧?”贾记者不自然道:“城里也一样,风沙这几年特别大。”女人轻笑一声道:“人们都咒骂荒漠和风沙天,可是有几个人为治理沙漠实际行动过?也只有一个‘沙漠之花‘了。”眼睛里露出崇拜。远翔忙问:“她是在骆驼镇吗?”女人摇头道:“不在,她和她的种树小组去三十里外的承平,那里正修一条穿沙公路,她真厉害,要不是她在骆驼镇外种树,这里早就不能住人了,你们找她?”远翔道:“是,去承平需要多长时间?”女人道:“坐车的话不需要多长时间,可是一起风就好几天,明天早晨风沙遮天,司机都不去承平的;倒是现在有一个住店的司机要去季化,路过承平,现在风小,他赶夜路的。”黄记者退缩道:“我们还是不要赶夜过去吧!”远翔道:“不!我过去!”贾记者惊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小个子年轻人,问:“你一个人过去?”远翔道:“是,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就可以了。”贾记者见他坚决的表情,也同意道:“那好,我给你食宿费,麻烦你跑一趟吧,千万做好采访笔录,录音机带着呢吧,电池也多拿几节。”黄记者道:“小高,你千万路上小心,我们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如果风沙小了,也会过去。”远翔飞快收拾行装,出旅店叫住司机说明去向,司机收了钱搭上远翔,开车出了骆驼镇西门。这辆213破车开进吹起漫天黄沙的无垠沙漠里。
夺命飞沙点点轻吻挡风玻璃窗,碎裂的天幕中,月亮被沙尘吞噬到香消玉损。恶魔般的戈壁滩让人的思绪回到混沌的猿猴状态。起伏不平的地表上,汽车喝醉般舞动着身体。灯光照到的全部是飞旋于天际的沙沫土尘,仅能看见脱水的干硬土路。八千里路沙和尘,洗劫掉你昂贵的衣裳,抹杀掉你的高贵,漂染掉你的黑发,挤占掉你的口舌……想不起爱情,想不起金钱,想不起忧伤,想不起快乐,想不起你平时常想到的东西,唯一想到的是面对大自然的愤怒,你该如何应对、如何生存!
天空没被注射吗啡,开始发狂,沙尘卷动的速度要把汽车掀起来;带着泥点的雨水飘打而下,影响车速。远翔直喊见鬼,司机却高兴道:“是雨啊,沙漠里最需要雨水了。”远翔看这泥水雨,不禁心里凄凉起来。汽车在死亡的黑暗里冲杀,破烂失修的土路好象被炮弹洗礼过,凹坑累累,汽车终于陷在聚满泥浆的沙坑里,车轮打旋,可车身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被车轮搅起的泥水岩浆般喷射。车窗上出现一幅抽象派泥水画。
司机冒雨下车,在车轮下垫了石头,返回车里喘息着猛轰油,汽车冲了出去,他停下来,又下车取回石头来,道:“在沙漠里很难找到大点的石头。”石头在这里都如此宝贵?那么滴水真的贵如油了。
一路上又陷了几次,好容易到达岔路,司机要直走,要远翔下车从右边的小道走,说是走十几分钟就能看见村子,那里不远就是承平。远翔才明白承平不是必经之路,还需要自己步行,也不好意思要求司机送他,就要下车。司机觉得过意不去,道:“去承平的道太黏,汽车不好走,你把我的雨衣拿上吧。”那是一件摩擦掉色的旧雨衣,远翔谢过穿上,望着汽车消失在黑暗中。他举步在泥沙里行进,象一个苦行僧人。
人生里难免有孤独跋涉的时候。泥水在远翔的脸上盘踞,拓出一个冷峻勇敢的表情。迷离的雨水让他看不清方向,他大口呼吸着,沙子马上入主东宫,侵略到他的肺里。他感觉到冷,两腿因为赶了一天路已经疲累不堪,走不动,就要被风沙吹倒埋葬。走了都有一个小时后,还是看不见村子。风雨已经把周围涂抹成充满恐怖气息的死亡壁纸。远翔忽然觉得困了,他的眼皮直往下掉。他弱小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他的腿哆嗦着,身体摇晃起来。他想永远得睡下去。这时爱情发生了作用,他仿佛看见缨子的笑容:“远翔,支持住,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呢,我在你心里,给你我全部的力量,走下去,不要倒下,你能做到的,继续走,不要停,听到我的话了吗,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一直朝前走,我会祝福你。”这是幻觉吗?不!远翔真实得看到缨子的笑容和她明亮的眼睛,在前面引着路,手里捧着一盏小桔灯,飘在虚空里。远翔是高原反应带起的幻觉,加上劳累和生病的身体,他看见了心里想到的。他有了力气,疯狂地跑起来,过一些时候,缨子的笑容消散了,可是小桔灯还燃着——那是真的灯光,远翔清楚得看见前面一间石头屋子。光是石屋前一辆2020吉普车的前灯发出来的。
他冲进石屋。屋子里站着一个女孩,正借着灯光看墙角,听见脚步声,“唰”地转过身。她的脸象花岗岩般冰冷,嘴角微动,带着秋风里雏菊的凄美,脸颊神秘得如钟乳石般在烛光里影射釉色。她穿着深蓝色牛仔裤,黑色高筒羊皮靴,上身着硬布翻花的半风衣,扎花粗发辫长垂在胸前,缓解了她隐存的男子之气,这根美丽的辫子散发出青春的异彩,如同被夜色浸染般浓黑。她的裤腰上别着精致实用的蒙古匕首,在曲线玲珑的身材外加入滚动的野性。她的右手用很漂亮的动作握住辫子,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明的忧郁。
“土匪?”她问。
远翔摇头。
“强盗?”她再问。
远翔再摇头。
“迷路?”她笑。
远翔点头,他看见女孩风衣上的花朵在烛光里缤纷怒放。
“迷途的羔羊,一个人旅行在沙漠里会变成灌木的肥料。”“你是谁?”“你妈没教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你是——沙漠之花!”女孩看他两秒钟,走过来,伸手要到他脸上,他退后一步,女孩拉住他胳膊,冰凉的手指摸他的脸。
“你应该感谢上帝,碰上了我,沙漠就要吃掉你了。”她掏出一个纹花的瓷瓶,倒出几颗药,“吃下去,你会感觉好一点。”远翔看着椭圆的药粒,疑惑问:“这是什么药?”“不要问,我最讨厌废话连篇的人,吃不吃由你。”“我不吃!”“哈!我倒小看你了,有棱有角的,小砖头!不吃拉倒!”女孩收起药,走到角落里拾拣木头。
远翔开始仔细观察这间石屋,好象以前是个加油站或汽车修理站,也许因为沙漠流过来,原来的人都逃走了。屋角有一些木头和煤,靠木窗有一张快散架的破桌子。他又觉得头晕,走到桌前,依着桌腿坐到湿冷的地上。他清醒些,想起刚才缨子的幻影,是她指引我来这儿的?眼前的女孩是沙漠之花吗?她是缨子变的吗?
远翔迷糊起来。他见女孩出去到车上取纸引火,但显然纸被车窗缝儿落进的雨水浸湿了。她走回来,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盯着远翔,眼神好象是火焰喷射器,让远翔浑身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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