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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棠清晰地感受到陆寒舟掌心因紧张而濡湿的温度,以及那掩饰不住的力道,心想怎么嫁了个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东西,还好还好,没真嫁。
耳边苏黎扮演的“周大丫”一声盖过一声,带着一股子剽悍村妇特有的、能把树上的鸟都惊飞的穿透力。
“俺那可怜的老爹啊!你给那黑心的镖局卖了一辈子的命啊!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没享过一天福哇!临了临了,连副囫囵棺材板儿都没挣下啊!就让一把邪火烧得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啊!丢下我们姐弟几个可怎么活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呐……”
那两个原本在断墙根下歪着打盹儿的差役,被这突如其来、如丧考妣的哭嚎惊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把手里的破刀扔出去。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差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看清奔来的三人那副破败潦倒的扮相,尤其是领头那叉腰骂街、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的泼辣村妇(苏黎),眼神里下意识地就带上了几分嫌恶和想躲开的意味。
“干什么的?!吵吵什么!不知道这里是官府看管的重地吗?!”年纪大点的差役回过神来,立刻板起脸呵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试图挽回几分官威。
苏黎冲到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才停下,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洪亮:“官爷!官爷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民妇周大丫!这是俺家那不成器的弟弟周舟和他那病秧子婆娘周棠!”她回手一拽,把还在努力把自己缩成鹌鹑的陆寒舟往前踉跄了一步,“俺们是来给俺爹周老实…收尸…不,收点念想来的哇!俺爹在镖局干了一辈子,命都搭进去了哇!”
陆寒舟被拽得差点摔倒,连忙稳住,头埋得更低了,声音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官…官爷…俺们…俺们就想进去……寻、寻几件爹的旧衣裳……回去……立个土包包…烧、烧点纸钱……”他演得太过投入,声音带着真实的哽噎,配上那身破衣烂衫和被苏黎气势压得抬不起头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可怜。
沈青棠适时地配合着发出几声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咳嗽,身体微微晃了晃,顺势往陆寒舟身上靠了靠,揪着他破袖子口。她低着头,用几乎只有陆寒舟能听见的细弱声音,可怜兮兮地补充:“官爷…行行好!让我们…进去瞅瞅……我们不敢乱动,就捡点爹的破衣烂衫。”
沈青棠这病娇小婆娘的模样做得十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两个差役的目光在她那张即便刻意抹了点锅底灰、却依旧难掩清丽轮廓的脸蛋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窝囊”的陆寒舟和那看着就不好惹的“泼妇姐姐”,最后落在了鼓鼓囊囊的破布包袱上。那包袱散发着旧布料和泥土的陈旧味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藏什么值钱“证物”的样子。
老差役眉头皱着,没说话。年轻差役看看同伴,又看看哭得“情真意切”的三人,尤其多看了沈青棠两眼,小声嘀咕:“头儿,看着……怪可怜的,也怪干净的(意思是没什么威胁)。就收拾点破烂,大老远跑一趟,堵着门口哭也不是个事儿……”
苏黎立刻抓住话头,眼泪说来就来,又是“噗通”一声(实际没跪实),拍着大腿干嚎:“官爷是青天大老爷!明白人哇!俺们小老百姓哪敢动官府的宝贝?就是念着给爹留点东西,做儿女的最后一点孝心啊!爹啊!你看见了没?人家官爷心善啊……”嚎得那年轻差役耳朵都嗡嗡响。
老差役被哭得心烦意乱,再看看那破包袱和一脸苦相的三人,也确实不像能掀起风浪的样子。他挥了挥手,语气不耐:“行了行了!别嚎丧了,进去!丑话说前头,不许乱翻!不许去东边正院!只许在你们说的那东南角杂役房那边转悠!动作麻利点!收拾完了赶紧滚蛋!”他特意强调,“只收拾东西!其他的一律不许碰,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哎!哎!谢谢官爷!谢谢青天大老爷!”苏黎立刻收了哭腔,麻利地爬起来,还不忘踹了“弟弟”陆寒舟一脚(力道不轻),“废物!还不快谢过官爷!扶着你婆娘进去!耽误官爷工夫看老娘抽不抽你!”骂得那叫一个顺溜,衔接得天衣无缝。
陆寒舟捂着被踹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还得作揖:“多谢…多谢官爷…”连忙伸手去搀扶仿佛已经咳得快晕过去的沈青棠。
年轻差役赶紧让开道。苏黎又是一通“谢天谢地谢官爷”,这才扭身,风风火火地推搡着陆寒舟和沈青棠,三人互相搀扶着(或者说被苏黎强势裹挟着),朝着那两扇焦黑的大门里走去,走进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死寂无声的废墟炼狱。
一踏过那道扭曲的门槛,空气瞬间变得不同。
那散不尽的焦糊味、血腥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钻入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灼热的阳光似乎在这里失温,只剩下一种阴冷黏腻的感觉,缠绕在人的皮肤上。目之所及,尽是残垣断壁,焦黑的木梁、瓦砾断砖散落满地,踩在上面发出碎裂声响。
被大火焚烧过的地面上,残留着一片片乌黑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印记,那是凝固的人形或者曾经家具的位置,无声地诉说着当夜的惨烈。
昔日辉煌的江南镖局,竟成了这般破败景象。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三人心中的那股因为身份扮演而强行维持的荒诞感和一丝紧张,在踏入这片死地废墟的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冲刷殆尽。
苏黎刚才扮演“周大丫”时那彪悍聒噪的气势瞬间褪去,眼神变得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每一个阴影和死角。她宽大的、被泥巴蹭花的旧布袍下,手已经悄悄按住了腰间的软鞭。
陆寒舟搀扶着沈青棠胳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能感觉到沈青棠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冷,还是这空气中弥漫的死气带来的压抑,抑或是又想起了沈家那夜的惨状。他低声问:“还好吗?”,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且温柔。沈青棠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不适和心底翻涌的悲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没事,走。”
他们艰难地穿过主院边缘狼藉不堪的瓦砾堆,朝着东南角的方向前行。然而,刚绕过一堵倒塌的大墙,一阵咋咋呼呼的吆喝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瓦砾摩擦声,清晰地从前面的院落里传了出来!
“快!张三!左边,那块砖,有点松!撬开看看是不是藏了什么暗格!”
“哎呀李四!让你别乱动,别乱动!你那猪蹄子摸过的,还能留下凶手的痕迹不?!笨死算了!”
“对!这个方向!这里……看!这黑乎乎的一坨,拿水冲一下!没准儿是歹徒作案时掉的烧饼渣……呸!是重要线索!”
这声音,充满了急于表现、故作高深的浮夸,还带着一种不通实务却又强行想掌控全局的滑稽感。三人脚步一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风格……太熟悉了!
苏黎眼神更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放轻脚步,迅速贴近一堵半塌的砖墙。苏黎悄无声息地侧身,借着断墙的掩护向外窥视。
只见前方一个稍微空旷些的院子,那位年约三十的新科进士大人,正身处一片焦土瓦砾之上。
他身形高而修长,但此刻却裹在一身簇新紧窄的七品鹦哥绿官袍里,动作因此略显拘谨笨拙,下摆袖口都蹭满了黑灰。一张本该俊秀的脸上满是油腻灰粉,原本清亮的眼睛因汗水和尘土糊得半眯着,显出疲惫焦躁,唇角两撇八字胡须在灰尘侵蚀下显得有些狼狈可笑。
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手里拿着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焦黑细木棍,对着空气指指点点,神情激动,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
两个手下——张三和李四,则像两个苦命的冤种,正吭哧吭哧地按照那大人跳跃性极强的思维,一会儿挖这里,一会儿撬那里。张三一脸生无可恋,李四则是满头大汗,显然被指挥得晕头转向。
那进士大人猛地弯腰,从一堆杂物里捻起一块巴掌大的焦黑木头碎片,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指头捏着,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看:“嘶……看这断口!粗糙!不规则!绝非普通劈砍之力能造成!定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裂空掌’或者‘碎玉手’的掌风所摧啊!”他煞有介事地分析着,“张三!记下来!重大发现!凶手身负顶级掌功!”
趴在地上的张三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和半截碳条,面无表情地开始涂画记录,嘴里小声嘟囔:“……裂开的手……”
陆寒舟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慌忙捂住嘴。沈青棠也是拼命咬住下唇,忍得辛苦。这人不去茶馆说书真是可惜了!
苏黎也看得眼角直抽抽,但她观察得更仔细。她注意到那人虽然在胡扯八道,眼神在兴奋之余,偶尔会扫过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目光一瞬间极快,冷静得与他浮夸的外表格格不入。像是在……有目的地引导手下在那片区域翻找什么?
“喂!什么人?!出来!”一声突如其来的炸呼打破了三人看热闹的惬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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