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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瑶山对他说:「你在此等我,为避嫌疑,不可乱走。」那汉子连声应了。紫袖在院外便闻见淡淡的血腥味,心道这血可出得不少,跟着一脚踏进院去。
谁想只隔一道矮墙,院里却是血腥味冲鼻。紫袖听那汉子所言,进门先看树,一眼便见树上捆着一个男子,身上染满了血,脸上也有,直着眼睛呆望着墙。
紫袖看他并无性命之忧,又四下打量,这时方见离自己不远处还躺着一个,只是早已开膛破肚,肚里肚外形形色色,牵牵连连铺成一片,不知是淌出来还是拽出来,红的白的许多洒在外头,旁边丢着一把长刀,连土地都被鲜血浸得发紫。
紫袖何尝见过这么新鲜的肝肠肚肺?只觉眼睛鼻子都忙不过来,当即冲出院门,在不知道甚么墙根底下呕出个锦绣江山。他脑中竟然清晰地想:回去要记在册子上。
那黄脸汉子赶来,取出水囊喂他些水喝,口中劝道:「官爷压惊,我方才也吓得不知道怎么好。」说着一指不远处。紫袖头脑正发胀,看了一看,见那边也是吐的一滩,火速转回眼来,当即明白他的脸为何这样黄。
漱过口依然觉得周身全是血腥味,又要作呕。此后便坐在地下,脚也软了,眼睁睁看着杜瑶山出来叫人雇辆板车,又从身上掏出一包东西,展开是些麻布,进了院去。紫袖自然知道那麻布要拿来盖甚么,只不敢多想。
杜瑶山把被捆的男子提出来捆到车上,让车夫拖着,再让黄脸汉子骑一匹马,便来对紫袖说:「你在这等着,不许任何人进去,听明白了?」紫袖只管点头。
杜瑶山押着板车回了城,不多时又飞马回来。后头跟着两三个人,都进了院去,他倒是很快便出来,过来拉紫袖。紫袖妄想挣扎,哪里挣得过,最后还是被杜瑶山冷笑着扶了上马,二人同乘一骑。
紫袖羞惭无地,只觉自己尚不如那乡汉有用。杜瑶山问明紫袖住处,把他送回了家。紫袖死活不肯让他扶自己,摇摇晃晃回去了。进门也忘了甚么册子不册子,掏出药瓶子先含了两颗药丸,将衣裳脱在那里,胡乱洗了把脸,又将一大碗水咕咚咕咚喝尽,倒头便睡。好在夜里不曾发烧,第二日起来便去了衙门。
杜瑶山忙了半夜,正睡眼惺忪在捕房吃早点,没想到他竟然来了,便道:「今日的班我替你当了,你回去歇一天。」
他昨日早已知道动了刀子砍人,本想吓吓紫袖,便只说斗殴,谁想砍成那般模样,看紫袖反应也确实是头一回见,虽然呕得十分脓包,却非杜瑶山本意,他自己倒觉得有点歉然。紫袖只道:「没事。」说着便坐下了。
杜瑶山看他鼻子下巴都比刚来时尖了,一指桌上道:「饿鬼一般,吃口饭罢。」
紫袖一看见米粥,顿时勾起一些不怎么美的联想,匆忙掏出药瓶,倒出来一颗药丸含了。杜瑶山又冷笑道:「养生得很。」紫袖便将药瓶朝他让了让,杜瑶山翻一个白眼道:「都验完尸了,要这作甚。」
紫袖忙问:「验出来甚么?」杜瑶山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边吃边说:「没甚么,新鲜砍死了呗。」
带回来的人交给刑房,杜瑶山也没有再提。连着数日,紫袖路过肉铺食摊,凡生肉生血,乃至熟的下水一概不敢看,都是目不斜视,匆匆走过。自己心里却深感内疚,一日晚间回去便在册子写道:「做这行不看不行。你总说我不学无术,明日起我要改的。」次日果然从熟食开始看起,忍住了肠胃翻腾,再逐渐站到肉铺去看人分割屠宰,辨认骨肉五脏。
杜瑶山在远处瞧见他一拳抵着腹部,看到淋漓处还拿出药丸子来吃,只觉好笑,也不管他。后来见他开始去找衙里的仵作,才将他拉到一边问:「你要作甚?」
紫袖道:「我须得学这些。」杜瑶山嘬着牙花子道:「也不是整天都有砍死人的。」紫袖说:「下回再遇上,我就能有用些了。」
杜瑶山似笑非笑地道:「你既是误打误撞来了,又何必当真。」紫袖道:「我误打误撞,所以许多事都不懂,你能不能教我?」杜瑶山道:「我凭甚么教你?」转身走了。
紫袖只得又去找仵作。衙里的仵作姓单,手底下都是些人命大事,为人倒是整天乐呵呵的,便被满院都称作「大善人」。紫袖见他成日里无论对谁几乎都是有问必答,便去找他问些事情,最要紧练练胆子;从大善人那里出来,一身冷汗,便去巡街。
时近除夕,人心懒散,连叫卖的也不甚起劲。偷儿都出来找活计,捕快需比平时更警醒些。果然巡到人多处,人缝里见一只手正在伸出,要去掏人钱袋,已经摸到了袋口。紫袖一步赶上,将那只手捏住,向自己一拖,不费力便拖出一个人来。
这人甚是瘦小,比紫袖矮了一个头还多,半低下去的脸上闪过三分惊惶,紫袖威吓道:「往哪里掏?」
那偷儿打量几眼,瞧他面生,便笑道:「官爷可是看错了?哪里掏甚么来。」紫袖知道他想抵赖,总算也没偷成,年纪又小,便只想说他两句,问道:「我可都看见了。你叫甚么名字?家住何处?」
那偷儿吸吸鼻涕,道:「白霜。黑白的白,霜降的霜。住在南城外大杂院。」紫袖一听,不禁笑道:「你这名儿起得真好,白露为霜,果然白。」他看那白霜手脸都是极白,旁人皴了发黑,他只红彤彤的。
白霜看他肯笑,说话也不腻歪,心里一宽,也跟着笑道:「官爷,得空儿来坐坐。既没事,今儿我先走罢。」脚底下便想退走。
紫袖只拖着他问:「你拿人钱袋子的事儿还没说呢。」
白霜便皱了脸央告道:「官爷哎,不是没碰上么?我眼不好使,看着以为是自己的呢;手也不好使,本来照着自己袋里掏,却放错了地方,下次不敢了,不敢了!」声音越说越大,竟喊叫起来道,「官爷欺负人啦!当街诬陷,屈打成招啦!」随之如一条水草般向紫袖身上缠来,一边放声哭着,一边拉住他衣衫朝地下滚。
紫袖靴头衣摆顿时沾满尘土,周围无数目光也投将过来,不由满脸尴尬,连声说:「你起来,起来!」
白霜丝毫不为所动,闹得更欢,只叫:「你赶我走,我偏不走,我好好儿的,大被你红口白牙叫小偷!」又直呼「天何在」。
已有人议论起来,紫袖急得出汗,见这白霜赖皮混闹,脸上却一滴泪都没有,顿时生出三分气:看他不过十三四岁,与自己师弟师妹相似,却又这般没个正经,当即伸手将他提起来扛在肩上,三两步走到背人的拐角,却不放他下来。
白霜本来见他话软,没想这人竟然轻轻松松就把自己举这样高,有些发慌,出言央求道:「官爷别摔我!我方才一时糊涂,官爷没冤枉我!小的知错了,知错了!」说着便去拍自己脸颊。
紫袖听他说得害怕,也发觉他衣衫单薄,触手一把骨头,瘦削可怜,远不如师弟师妹高壮,心里不免一软,将他轻轻放下来问:「你没饭吃么?还是有谁胁迫于你,逼你偷东西?」
白霜见他不打不骂,又不把自己捉走,便道:「没人逼我,我我也不是偷儿,是想买那个鱼。」说着一指不远处的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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