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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刀男人单膝重重跪在布满裂痕的石阶上,长刀拄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方才连番苦战让他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身躯只能靠这把长刀勉强支撑。虎口处裂开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滴落在刀身的符文之上,原本幽蓝的光芒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
仙山黑影那破碎的黑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七处被斩裂的伤口狰狞可怖,可它却恍若未觉,拖着残肢般扭曲的触手缓缓逼近。紫焰在它眼瞳中疯狂跳动,没有半分痛觉与情感,唯有冰冷、机械的杀意弥漫四周。
“当啷——”
长刀刀柄磕在石阶上,清脆的脆响惊破了战场的死寂。男人目光死死盯着黑影心口那道自己全力斩出的裂痕,本该致命的伤口处,此刻正源源不断地渗出粘稠的黑雾,黑雾如同活物般蠕动,将伤口一点点愈合。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中混着血沫咳出,沙哑的气音在夜风中碎成无数片,“原来……是执念凝成的魔偶啊……”
话音未落,一阵阴寒刺骨的山风骤然刮起。枯叶打着旋儿在半空飞舞,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呜咽。
薛正阳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缓缓踏入这片战场。他每走一步,脚下结冰的落叶便发出细碎的咔嚓声。怀中紧紧抱着一尊三寸高的泥偶,泥偶周身缠绕着红绸,上面系着的生辰八字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陈旧的黄,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沧桑。身后,一盏纸灯笼无风自动,烛火明明灭灭,忽明忽暗的光线映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更添几分诡异与神秘。
“前辈,接着。”薛正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抱刀男人耳中。一个青瓷酒壶被他用力抛来,重重砸在男人脚边,壶盖弹开,陈年老酒泼出半盏,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在血腥的空气中。几乎与此同时,薛正阳抬手抛出一道符纸,黄纸甫一出手便无风自燃,化作一团耀眼的金芒,正正挡在黑影卷来的触须前。轰然炸响间,金芒将触须逼退些许。
薛正阳望着男人染血的银发,喉结忍不住微微滚动。眼前的激战场景,不知怎的,竟让他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回二十年前。
记忆里,七岁的自己正躺在漆黑的棺材里,高烧不退,意识模糊间,只觉得浑身滚烫,仿佛置身火海。红盖头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朦胧中,看见一位身着道袍的老修士,面容和蔼却又带着几分威严。老修士掐着奇异的法诀,将一张婚书轻轻塞进自己手里,声音低沉而有力:“这女娃子替你挡了阴劫,以后她便是你本命灯。”
小小的指尖触到婚书右下角的朱砂印,那抹红竟如同有生命般,突然渗进皮肤,化作腕间永不褪色的胎记。从那之后,自己便与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定下了冥婚。
时光流转,到了灵气复苏那年,本以为能跟着师父继续修行,探寻更多未知的奥秘,可师父却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只留下半卷《黄泉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年来,薛正阳一直将那半卷秘籍带在身边,反复钻研。
此刻,他下意识地摸着泥偶背后刻着的“苏清荷”三个字,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本该沉睡的冥妻魂牌,近日来却总是在深夜发出微光,那光芒仿佛有着某种指引,箭头直指瑶光仙山。他知道,这里必定有着与自己命运息息相关的事情发生。
“小心!”
怀中的泥偶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薛正阳脸色骤变,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他向后推去。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黑影的一条触手擦着他耳际掠过,劲风如刀,在石阶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飞溅,薛正阳望着男人挥刀奋力砍断触须,可那伤口处却如同沸腾的黑水,涌出更多的黑雾。他眉头紧紧皱起,薛正阳望着黑影伤口处翻涌的黑雾,指节捏得发白,掌心的婚书残页被冷汗浸透。他忽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沙哑与狠厉:“二十年了,见不得活人安生的东西,我见得多了。”话音未落,身后摇曳的纸灯笼突然爆开,烛火化作万千火星,在他拉长的影子里勾勒出一道半透明的轮廓。
那是个身着嫁衣的女子,红绸在虚空中无风自动,面容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苏清荷垂眸望着薛正阳腕间淡去的胎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朱唇轻启时,吐出的却是刺骨寒意:“欺负我家郎君?”
黑影的紫焰眼瞳猛地收缩,数十条触手如毒蛇般暴起,却在触及苏清荷的刹那诡异地扭曲成灰。女鬼周身萦绕着幽冥之气,所过之处,石阶上凝结出蛛网状的冰纹,那些魔气凝成的触须竟被冻成碎渣簌簌坠落。她指尖轻点,一道幽蓝鬼火直取黑影眉心,黑影仓促间挥出黑袍抵挡,却被鬼火烧出焦黑的窟窿。
“清荷!小心它的执念再生!”薛正阳扯下颈间红绳,上面系着的半块玉佩泛出微光。这是二十年前冥婚时,师父说能锁住苏清荷一缕残魂的法器。他咬破舌尖将血滴在玉佩上,符咒般的纹路骤然亮起,苏清荷周身的气息顿时暴涨,化作厉鬼形态——青面獠牙,长发倒竖,指甲如钢钩般闪烁寒芒。
黑影发出尖锐的嘶鸣,胸口裂开第二道血口,却在苏清荷即将触及核心时,突然分裂成三个一模一样的虚影。其中两道缠住苏清荷,另一道直扑薛正阳。千钧一发之际,抱刀男人猛地挥刀横斩,刀身符文与薛正阳腕间胎记共鸣,迸发出耀眼的蓝光。黑影发出不甘的咆哮,被斩碎的身躯化作黑雾重新凝聚,却在接触月光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
“怕光吗?”薛正阳突然想起师父《黄泉契》里的记载,“执念凝成的魔偶,需以阳火与阴魄相济才能摧毁!”他将玉佩抛向苏清荷,自己则掏出怀中珍藏的半卷秘籍,黄纸在风中猎猎作响。苏清荷会意,鬼火缠绕着玉佩飞向黑影,薛正阳同时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秘籍上画出古老的阵图。
抱刀男人趁机跃起,长刀裹挟着月光劈下。三种力量轰然相撞的刹那,瑶光仙山剧烈震颤,黑影发出震天动地的惨叫,身体开始扭曲瓦解。苏清荷的虚影在强光中渐渐透明,她望向薛正阳的眼神里,有不甘,也有不舍。“郎君……保重。”她的声音消散在风中,化作点点星光融入薛正阳腕间若隐若现的胎记。
黑影彻底湮灭的瞬间,观星阁废墟深处传来更恐怖的嘶吼。薛正阳望着掌心浮现的奇异印记,又看了眼抱刀男人手中微微发烫的长刀,知道这场与执念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
齐乐足尖轻点,踏着悬浮的冰晶跃下断崖。混沌裂隙深处传来的锁链声愈发清晰,仿佛有巨兽在时空缝隙中苏醒。刺骨的寒意顺着衣摆钻入体内,他下意识裹紧染血的衣襟,指腹不经意间擦过腰间观心镜残片——那上面九尾狐的双眼正泛着幽蓝光芒,似在警示前方的危险。就在这时,西南方向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在死寂的荒野中格外突兀。
借着云层间隙漏下的幽蓝月光,齐乐望见一道身影在荆棘丛中穿行。那人穿着粗麻短打,布料早已磨得发白,腰间别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便泛起蛛网般的冰纹。更诡异的是,这人周身缠绕着诡异的黑雾,并非混沌裂隙那种充满毁灭气息的浊雾,倒像是将千万缕冤魂编织成了披风,所过之处,草木触碰到黑雾便瞬间枯萎,空气中弥漫着腐尸与硫磺混合的刺鼻气息。
“小心!”齐乐的警告尚未出口,七只身形巨大的饕餮虚影从虚空中扑出。这些妖兽浑身覆盖着青铜色鳞片,口中喷出的不是火焰,而是流淌着符文的黑色黏液,所到之处,地面瞬间被腐蚀出冒着青烟的深坑。然而,那男人却连脚步都未停顿,柴刀随意挥出,刀刃与虚空碰撞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劈开了无形的屏障。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饕餮虚影在触及黑雾的刹那,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它们的鳞片开始剥落,化作黑色灰烬,庞大的身躯在黑雾中扭曲成无数细小的光点,眨眼间消散在夜风中。男人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气淡淡开口:“若不是看在你还有点用,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竟与幻境中黑袍人首领的声线有几分相似。
齐乐心头剧震,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颈。他按捺住祭出《山海经》灵力的冲动,悄然施展隐匿术跟在男人身后。夜色愈发浓重,四周的妖兽像是感受到某种恐怖存在,远远避开。行至一处山谷,男人突然驻足,柴刀狠狠劈向地面。土石炸开的瞬间,竟露出半块刻满蝌蚪文的青铜残碑,碑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血光。
“找到你了。”男人指尖抚过碑文,黑雾突然暴涨,将方圆十丈笼罩其中。齐乐藏在巨石后,屏息凝神,看着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枚血色玉简,玉简表面的纹路与他体内《山海经》的云雷纹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当男人将玉简按在残碑缺口时,整个山谷开始扭曲,天空中浮现出十二黑袍人的虚影,他们手中的骨刃割裂虚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
“原来如此......”男人轻笑出声,声音中带着嘲讽,“守局者妄图用幻境困住外来者,却不知自己才是被囚的困兽。”他突然转头,漆黑如墨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戏谑,“小友,跟了这么久,不打算出来聊聊?”
齐乐握剑的手渗出冷汗,掌心的云雷纹隐隐发烫。他缓缓现身,却见男人周身的黑雾突然凝结成锁链,如毒蛇般缠住他的脚踝。柴刀抵住他咽喉的瞬间,齐乐清晰地看见对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云雷纹——与黑袍人首领的印记完全一致。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齐乐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目光死死盯着男人:“你究竟是谁?”体内灵力却在男人威压下如被冰封,难以运转分毫。
男人将玉简抛向空中,玉简化作万千流光没入齐乐眉心。剧痛袭来的刹那,齐乐的意识仿佛被拽入漩涡,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炸开:老者在观星阁中与黑袍人对峙,建木深处藏着的混沌核心,还有自己戴着玄铁面具的真实面容——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深处流转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右眼角下方暗红泪痣如凝血,脖颈处的云雷纹正随着呼吸明灭。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收回柴刀,黑雾开始消散,露出他棱角分明却带着几分邪魅的面容,“重要的是,你准备好直面自己的身份了吗?弋始......或者说,那位大人遗失的意识残片。”他转身走向山谷深处,衣摆扫过青铜残碑,上面的蝌蚪文竟开始扭曲重组,“三日后,常羊山见。若不想成为守局者的傀儡,就带着你的底牌,来揭开真正的秘密。”
齐乐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掌心的云雷纹灼烧般疼痛。远处传来建木断裂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齐乐伫立在震颤的土地上,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风掠过山谷,卷起他破碎的衣角,也卷走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余韵。掌心的云雷纹还在发烫,像是要将他的皮肤灼烧出一个洞来,而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弋始”二字,更是如重锤般敲击着他的神经。
他跌坐在布满青苔的巨石上,指节深深陷入掌心。弋始,这个名字明明是他在混沌裂隙中,被神秘器灵强行灌入记忆时,从那些破碎画面里拼凑出的代号。当时他只当是某个远古传说中的人物,或是时空错乱产生的幻觉,怎么会真的有人当面道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混沌深处那盏锈迹斑斑的古灯,器灵说“时间长河不容异物,你若想在远古立足,唯有借历史之名”;玉简中闪过的画面里,女娲补天石的裂痕、后羿倒戈的箭矢、建木深处的混沌核心,每一幕都与“弋始”这个名字隐隐关联。还有自己脖颈处若隐若现的云雷纹,此刻正随着心跳剧烈跳动,仿佛在呼应着那个名字的召唤。
“难道……我真的是弋始?”齐乐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他想起老者幻境里的种种试探,黑袍人首领脖颈处相同的印记,还有男人那句“那位大人遗失的意识残片”。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他突然意识到,从踏入这片时空开始,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而“弋始”这个名字,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远处建木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树皮上渗出的黑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齐乐握紧拳头,体内的《山海经》灵力开始躁动,补天石残留的温热与混沌之力在经脉中冲撞。他望着自己倒映在水洼中的面容——剑眉星目,右眼角的泪痣如凝血,这张陌生的脸,真的属于“弋始”吗?
夜色渐深,齐乐缓缓起身。不管“弋始”意味着什么,三日后的常羊山之约,他必须赴约。他轻抚腰间观心镜残片,九尾狐的双眼依旧泛着幽蓝光芒。“等着吧,我一定会揭开真相。”他低声说道,周身腾起烛龙虚影,朝着与男人相反的方向走去。风中,隐约传来青铜编钟的回响,像是在为他即将到来的命运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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