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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寂静中,池江云突然冷冷的开口说道:“扒光了丢出去!既然自己都不要脸面,也不必给他留脸面了,我倒要看看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他瞥见江归砚疑惑的眼神,赶忙补充,“男的扒光丢出去!女的……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江归砚歪着头,盯着自己的这位舅舅。烛火摇曳间,池江云脖颈上暴起的青筋随着话音跳动,倒与他记忆中五师兄书房里那尊怒目金刚的木雕有几分相似。
那跪在地上的骗子还未及求饶,两条黑影如鬼魅般掠过,鹰爪似的铁手掐住他的后颈与脚踝,往外拖去。
布料撕裂声混着惨叫响起,不过眨眼间,他便被剥得里裤都不剩,像破麻袋般被掼出池府大门。“咚”的一声闷响,那人狼狈地摔在青石板上,惨白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缩,活像条被人丢弃的死狗。
相较之下,那怀胎的妇人被几名仆妇半扶半架着带出府门。虽未受皮肉之苦,可在众人指指点点中,她红着脸攥紧裙摆,踉跄着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倒比那被扒光示众的骗子,多了几分难堪与狼狈。
江归砚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发怔,直到院外传来哄笑声与重物坠地的闷响,才像是被惊醒般,转头看向池江云。他眨了眨还有些泛红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几分迟疑:“舅舅,真扒光了?”
池江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板着脸,眼中却藏着笑意:“那是自然,小星星可要去看看?”说着还作势要拉他往门外走。
江归砚慌忙往后缩了缩,连连摆手,耳尖微微发烫:“这个还是不必了吧……”话音未落,厅内几位长老已忍俊不禁,低笑声混着零星咳嗽,总算让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动了些。
满堂长老们抚着胡须笑作一团,多年未曾这般酣畅淋漓,竟连日头西斜都未察觉。江归砚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悄悄拽了拽池江云的广袖,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舅舅,我饿了,能不能先吃饭,再去拜会其他的长辈?”
池江云这才惊觉日影西斜,看了看时间,竟已过了戌时三刻。他猛地一拍额头,震得鬓角发丝都跟着晃动:“糊涂!都揍得忘了时辰!”
当即扯着嗓子朝门外喊道:“来人!快去膳房传话,所有灶台都给我支起来!要快!别饿着我们小公子!”随着他中气十足的吼声,廊下的仆役们顿时脚步杂沓,惊起檐角几只昏昏欲睡的麻雀。
池江云撩起锦袍下摆跨出门槛,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却掩不住他语气里的烦躁。他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回廊,转头问守在垂花门前的池沐安:“他还没来吗?”
池沐安垂着眸,手指无意识绞着腰间玉佩的绦子:“爹爹,我刚刚才去看了,叔叔不在屋子里,应该是出去了……”话音未落,池江云已重重冷哼一声,袖口扫过石栏惊落几片枯叶。
“又躲起来了!”池江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苍老的面皮涨得通红,“也好,不来也好,他有什么脸面见小星慕!”暮色顺着飞檐爬上他的鬓角,将那句咬牙切齿的斥责染上几分晦涩。
池沐安喉头动了动,最终将到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他望着父亲攥得发白的拳头,望着廊下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忽然想起之前总见父亲对着祠堂里的牌位独自饮酒。那些在深夜里破碎的叹息,此刻与眼前暴怒的身影重叠,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化作一声沉默的叹息。
江归砚扒着雕花窗棂向外张望,春日的暖阳落在他发梢,却暖不透眼底转瞬即逝的失落。池玉曾跟着他细细描绘过,说小舅舅生得温润如玉,总爱将桂花糕藏在袖中哄人,可此刻庭院里除了来回奔走的仆役,连个多余的人影都没有。
膳房飘来的香气裹着糖醋鱼的酸甜,却勾不起他全部的兴致。池江云夹着油焖大虾的筷子停在半空,见碗里堆成小山的佳肴,江归砚慌忙按住碗沿:“舅舅,可以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瓷碗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池江云的手微微一抖,虾肉“啪嗒”掉回盘中。他强撑起笑意,眼角的皱纹却比平日更深:“小星星,没事的,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剩下的舅舅吃。”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汤匙搅动羹汤,一圈圈涟漪荡开,又悄然平复。
白瓷碗磕在案几上的闷响惊破沉默。江归砚咽下口中的藕粉圆子,喉结不安地滚动:“舅舅……”他攥着帕子的手指绞出褶皱,终于鼓起勇气,“小舅舅他,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池江云舀汤的动作戛然而止,汤匙悬在碗沿,琥珀色的汤汁顺着边缘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像极了多年前那封被雨水浸透的家书。
池江云望着碗里晃动的汤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那道凝固在嘴角的笑意彻底僵住。他缓缓放下汤匙,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在寂静的饭厅里格外清晰。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他伸手揉了揉江归砚的发顶,掌心的温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小舅舅……只是有些事耽搁了。”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飘向窗外的梧桐树,树影在暮色中摇曳,像极了一百年多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江归砚却敏锐地捕捉到舅舅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他将碗筷轻轻推到一旁,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执拗:“可是舅舅,我看得出来,您在瞒着我。”少年清亮的目光直直撞进池江云的眸子里,让他有些慌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久到角落里的自鸣钟发出“咔嗒”的报时声。池江云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摸出怀中的玉佩——那是半块羊脂白玉,温润的光泽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小星星,有些事……等你再长大些,舅舅一定都告诉你。”他将玉佩轻轻放在江归砚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少年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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