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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太原狱新郑讼李象先房文淑（第1页）

太原狱

太原有户人家，婆婆和媳妇都是寡妇。婆婆中年守寡，耐不住寂寞，跟村里的无赖勾勾搭搭。媳妇看不惯婆婆的行为，暗地里在门口墙角设障碍阻拦无赖上门。婆婆觉得丢脸，找借口想把媳妇赶走，媳妇不肯走，婆媳俩吵得不可开交。婆婆更生气了，反咬一口诬告媳妇，把官司打到了官府。

县官问奸夫是谁，婆婆说：“那人夜里来天亮走，我哪知道他是谁，问我媳妇肯定清楚！”传媳妇上堂，媳妇确实知道无赖是谁，但把奸情全推给婆婆，死死咬住不松口。县官把无赖抓来，无赖嚷嚷着辩解：“我谁都没勾搭上，这婆媳俩合不来，才胡乱编排我！”县官说：“全村一百多号人，为啥单告你？”下令重打无赖。无赖磕头求饶，干脆自认跟媳妇有私情。县官又给媳妇上刑，可她死活不承认，最后被赶了出去。

媳妇气不过，告到上级衙门，案子还是老样子，拖了很久没结果。当时淄邑的孙柳下令进士正在临晋县任职，这人以断案能力强出名，于是案子被移交到临晋。

人犯带到后，孙公简单问了一遍，就把他们先关进监狱，然后命令差役准备砖石、刀锥，说明天升堂用。大家都犯嘀咕：“严刑逼供有枷锁就行，拿这些凶器断案算啥套路？”虽然不懂，还是照办了。

第二天升堂，孙公见东西备齐了，让全摆在堂上。他把人犯叫上来，又各自问了几句，然后对婆媳说：“这案子也不用查得太清楚了，淫妇虽然没定下来，但奸夫是确定的。你家本是清白人家，不过一时被坏人引诱，罪全在这个无赖身上。堂上刀石都在，你们自己动手打死他吧。”

婆媳俩犹豫了，怕失手杀人要抵命。孙公说：“别怕，有我做主。”于是婆婆和媳妇一起上前，抄起石头就砸。媳妇积怨已久，双手举起大石头，恨不能当场砸死无赖；婆婆却只用小石子打他的屁股和腿。孙公又让用刀，媳妇举刀就往无赖胸口捅，婆婆还在那儿磨磨蹭蹭下不了手。

孙公喊停：“谁是淫妇我清楚了！”下令把婆婆捆起来严加审问，果然问出了实情。最后打了无赖三十大板，案子才算结了。

【附记】有次孙公派差役催租，租户出门了，他媳妇在家应付。差役没捞到好处，就把租户媳妇捆来了。孙公生气地说：“男人总会回来的，怎么能骚扰人家女眷！”把差役打了一顿，让租户媳妇回家了。接着他让工匠多做手铐脚镣，准备催租时用。第二天，全县都传颂孙公仁慈。欠租的人听说后，都让媳妇出面应付，结果孙公把这些媳妇全抓起来戴上了刑具。

我常想：孙公断案本事不弱，但有时候查出真相后，只图痛快却忘了怜悯了。

新郑讼

长山有个石宗玉进士，在新郑当县令。当时有个远地来的商人张某，在外经商时生了病，想回家却走不动路，就租了辆手推车，带着五千文钱，雇了两个脚夫拉车往回走。走到新郑县，两个脚夫去街市买吃的，张某守着钱独自躺在车里。这时有个某甲路过，斜眼一看四周没人，抓起钱就跑。张某追不上，挣扎着起身远远跟着，见某甲进了一个村子，又跟进一户人家。张某不敢进门，只从矮墙缝里偷看。某甲放下偷来的钱，回头看见墙外有人偷看，竟反过来把张某当贼绑了，拉到石公面前，颠倒黑白说了一通。石公问张某，张某才哭诉了自己的冤屈。但石公因没有直接证据，先把两人都打发走了。两人下堂后都抱怨官府不分青红皂白，石公却像没听见。

其实石公早记得某甲长期拖欠赋税，立刻派差役去严追。第二天，某甲就交了三两银子来。石公问这钱哪来的，某甲说：“是典衣服卖东西凑的。”还一一说了典卖的物件。石公派差役去看交税的人里有没有某甲的同村人，正好有个邻居在，就唤进来问：“你既是某甲的邻居，他这钱哪来的，你该知道吧？”邻居说：“不知道。”石公说：“邻居都不知道，这钱来路肯定不清不楚！”某甲慌了，回头对邻居说：“我典了某件衣服、卖了某件家什，你怎么会不知道？”邻居急忙说：“是是，确实有这事。”石公突然发怒：“你肯定和某甲一起偷了钱，不用刑是不会招的！”命人取来枷锁。邻居吓得忙说：“我因为是邻居，不想结怨；现在要打我，还有啥好隐瞒的。他这钱其实就是抢张某的赃款！”石公这才放了邻居。当时张某因丢了钱还没回家，石公就责令某甲赔钱，押着他把钱还给了张某。这也可见石公是真心实意为民办事的。

蒲松龄说：“石公当秀才时，看起来温和文雅，以为他更适合在翰林院舞文弄墨，未必擅长处理公文。可他一当官，断案如神的名声就在河朔一带传开了。谁说读死书的人不懂经世济民呢！所以记下这事，给那些当官的看看。”

李象先

李象先是寿光县的知名人物。他的前世是某座寺庙里烧火做饭的和尚，没生啥病就圆寂了。魂魄飘出来后栖身在牌坊上，往下看见街市上的行人，头顶都有火光冒出来，这大概是身体里的阳气。到了夜晚，他觉得牌坊上不能久待，但各家各户都黑灯瞎火的，不知该往哪儿去。只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灯，他就飘了过去。等跑到门口，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个婴儿，正被母亲抱着喂奶。他看见奶头就害怕，但肚子又饿得慌，只好闭着眼勉强吮吸。过了三个多月，他就再也不肯吃奶了，一喂就吓得直哭。母亲只好用米浆拌着枣子栗子喂他，这才慢慢长大，成了后来的李象先。

他小时候去那座寺庙，看见里面的和尚，都能直接叫出他们的名字。直到老了还害怕喝奶。蒲松龄说：“象先学问渊博，是山东一带的有才德之士。他儿子早早做了高官，自己却只以文学成就终老，这大概就是佛家说的‘福业没修够’吧？他弟弟也是位名士，生了种怪病，几个月才发作一次。发作时会突然急冲冲起身，顾不上有客人，从外面喊着往屋里跑，这时婢女老妈子都得赶紧躲开。要是跑到门口病又好了，就不再进屋，直接返回去。这兄弟俩都是奇人啊。”

房文淑

开封有个叫邓成德的，当年到兖州游学，借住在一座破庙里，给人抄户籍册子混口饭吃。年底那会儿，一起干活的差役都回家过年了，只剩他一个人在庙里生火做饭。某天拂晓，有个年轻媳妇推门进来，长得那叫一个俊，径直走到佛前点香磕头，完了就走了。第二天清早，她又这么来了一趟。

有天夜里邓成德起来挑灯抄文书，正忙着呢，这媳妇来得比往常更早。邓成德问她：“咋来这么早啊？”媳妇说：“白天人多眼杂，不如夜里清净。太早了又怕扰您睡觉，刚才瞅见庙里亮着灯，知道您起了，就赶紧过来了。”邓成德逗她：“这破庙没别人，您要乐意留宿，也省得来回折腾。”媳妇扑哧一笑：“庙里没人？那您难不成是鬼不成？”

邓成德见她说话不生分，等她拜完佛，伸手就拉她坐下想亲热。媳妇说：“佛眼皮子底下哪能干这事儿！您连间正经房都没有，还敢打这主意？”邓成德死缠烂打不松手，媳妇说：“离这儿三十里有个村子，六七家孩子正请先生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您去投奔一个叫李前川的，准能成。就说您带家眷了，让他单给间屋子，我过来给您做饭，这才是长远打算。”

邓成德怕事儿露了吃官司，媳妇说：“没事儿！我姓房，小名文淑，没亲没故的，常年在舅舅家借住，谁会追查？”邓成德一听乐坏了，告别媳妇就去了那个村，见到李前川果然谈成了，说好年前就带“家眷”过去。

他回来跟媳妇一说，两人约好在半路碰头。邓成德跟同伙告了别，借了匹马出发，媳妇果然在半道等着。他下马把缰绳递给媳妇，自己牵着马走。到了学馆，两人处得跟真夫妻似的，过了六七年都相安无事，也没人追查他们的来历。

后来媳妇突然生了个儿子，邓成德正愁原配没生养，得了儿子高兴坏了，取名“兖生”。媳妇却叹气：“假夫妻到底不是真的，我本想告辞离开，又何苦生下这拖累人的娃！”邓成德说：“等攒够了钱，我就跟你回故乡过日子，说这话干啥？”媳妇直摆手：“多谢您好意！可我做不来低三下四讨好正妻的事儿，更不愿给人当奶妈，听着娃哭哭啼啼的，那日子没法过！”邓成德再三保证原配不嫉妒，媳妇也没接话。

一个多月后，邓成德辞了教馆，打算跟李前川的儿子合伙做生意，跟媳妇念叨：“我琢磨着当教书匠一辈子富不了，不如学做买卖，说不定能早点攒够回家的钱。”媳妇听了，还是没吱声。

到了夜里，房文淑忽然抱着儿子坐起来。邓成德问：“你要干啥？”房文淑说：“我该走了。”邓成德慌忙起身追问，门还没开呢，房文淑连人带影都没了。他吓得魂飞魄散，这才明白她根本不是凡人。邓成德怕这事说出去惹麻烦，对外只敢说房文淑回娘家了。

话说邓成德离家时，跟妻子娄氏约定年底必回；结果好几年没音信，都传说他早死了。他哥看弟媳没孩子，想让娄氏改嫁。娄氏非要等三年，每天靠纺线织布养活自己。某天傍晚她去关门，一个女子闪身进来，怀里裹着个婴儿说：“从娘家回来晚了，知道姐姐独住，想借宿一晚。”娄氏让她进屋，细看是个二十多岁的美人儿，心里欢喜，就留她同床睡，一起逗弄婴儿——那孩子长得跟白玉瓜似的。娄氏叹气：“我这寡妇命，咋就没个亲生孩子！”女子说：“我正嫌这娃拖累呢，过继给姐姐当儿子，行不？”娄氏说：“别说您舍不得；就算舍得，我没奶水也养不活呀。”女子说：“这不难！我生他时没奶，吃了半副药就好了，剩下的药还在，给您吧。”说着掏出个布包放窗台上。娄氏随口应着，当时也没觉得奇怪。

等睡下再醒来，发现婴儿还在，女子却开门走了。娄氏吓得够呛。第二天早上孩子饿哭了，她没办法，就给孩子喂了那药，没多久自己竟有了奶水，赶紧喂孩子。养了一年多，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开始学说话，娄氏疼他比亲儿子还亲，改嫁的心也死了。可她每天早起抱娃，没法干活挣钱，日子越来越穷。

某天房文淑突然来了，娄氏怕她要回孩子，先数落她不告而别的不是，又念叨养娃的辛苦。房文淑笑问：“姐姐哭穷，我就该把娃扔这儿不管？”说着就叫孩子，可娃哭着往娄氏怀里钻。房文淑说：“这小犊子不认娘了！但这娃一百两金子也不换，您要是给金子，咱就立字据。”娄氏当真了，脸红得不行，房文淑又笑：“姐姐别慌，我来就是为了娃。走后怕您养不起，好不容易凑了十多两银子。”说完把钱塞给娄氏。娄氏怕拿了钱她回头要娃，死活不要。房文淑把钱往床上一放，扭头就走。娄氏抱娃追出去，她早没影了，喊破嗓子也不回头。娄氏疑心她不安好心，但有了钱做本钱，日子渐渐宽裕起来。

又过了三年，邓成德做生意赚了钱，收拾行李回家。夫妻重逢正感慨呢，看见孩子问是谁家的。娄氏说了来龙去脉，邓成德问：“娃叫啥？”娄氏说：“他亲妈喊他兖生。”邓成德惊得跳起来：“这就是我儿子啊！”一问生娃的日子，正是当年房文淑夜里走的那天。他赶紧把和房文淑的离合经历说了一遍，夫妻俩又是感慨又是高兴，天天盼着房文淑再来，可她再也没露面。

蒲松龄说：“房文淑把孩子送来又送钱，这哪是普通狐仙？分明是菩萨心肠！看她不声不响安排好一切，比那些哭哭啼啼的痴情女鬼强多了。邓成德前世怕不是积了德，才能遇上这等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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