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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我傻?我一把年纪搬得动一整根?你看见没,是你们自己送装车的,怨谁?”贾张氏声音高了三分,还特意回头看看周围人有没有听清。
赵爱民这时开口了:“贾大娘。”
贾张氏猛地一转头,看见赵爱民,脸上的怒气顿时转为一抹“见着自家人”的怯意,她眨了眨眼:“哎呀,赵家,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梁子,断成这样,这不坑人吗?”
赵爱民没有应话,而是上前一步,俯身查看那截断裂的木梁。他手指摸着断面,那裂痕并不整齐,是外力造成的,显然是某个地方卡住再猛拉才会裂得这么脆。
“你车呢?”他淡淡问。
“我——我推去旁边歇着了,实在太重,我这腰又不好……”
赵爱民点点头,也没拆穿,只抬手扶起那截木梁,看了看长度和断口,随口对伙计说:“这根确实断得太狠,你要能替她换根,就给她换根短些的,她这屋也不大,用不了长的。”
伙计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得嘞,看在赵哥的面子上,换。”
不多时,伙计重新拿来一根锯短的木料,帮着赵爱民一起放到车上。这时赵爱民才终于见着那辆推车,停在不远处的胡同口,被人用麻袋盖着。
“你这车子也真沉,亏得你愿借我。”贾张氏像是打圆场,边擦鼻涕边说,“不过我这回也是真心实意修房子啊,赵家,你放心,我不是那种——”
“你不是那种,谁是那种?”赵爱民语气温和,却带着种让人不敢再辩的从容。
贾张氏张了张嘴,没接话,只低着头拢了拢身上的衣襟,像是突然想起雪已经停了许久。
“回吧,我帮你推。”赵爱民走上前,推起车,稳稳当当朝胡同里走。
一路无言。
贾张氏默默跟在后头,眼睛不时瞟着赵爱民的背影,神色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她记得昨晚屋里漏风,墙角那点砖渣砸得孙子直哭,她急得跳脚,半夜摸黑想敲邻居门借个火盆都不敢。可现在这个赵家汉子,不光车借了,人也帮着干活。说没良心,她心里也虚。
进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月光稀薄,照在雪地上像是浸了墨的碎银。赵爱民把车推到贾家门口,没等贾张氏开口,便问:“你屋里梁子我能帮着架,但砖和石灰你有没有准备?”
贾张氏愣了愣,小声嘀咕:“砖头有点儿,石灰……这两天想办法找点旧料,实在不行,就糊点泥也成。”
“明早我帮你干一趟。”赵爱民说完便转身,“车放门口,别忘了还。”
他步伐不快,却像每一步都把这院子看得透透的。贾张氏站在门槛上,半天没动,她看着赵爱民那宽实的背影在雪地里渐渐远去,忽然像被雪光晃了眼,眼角湿润了一点。
屋里孙子还在吵着冷,她叹了口气,低头推起那堆木头,却没发现远处墙角,有双眼睛正悄悄地盯着这边。
那是三大爷——老阎头,他缩在墙角的阴影里,身上挂着一件破棉袍,脸藏在帽檐下。他眯着眼,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旱烟,像是在默默盘算着什么。
赵爱民帮贾张氏修屋,这事儿他可看在眼里了。不出几日,这消息就能传遍院子。到那时候,谁还说赵家死心眼?谁还说他孤僻难缠?
“哼,有意思。”他轻声哼笑了一句,转身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而赵爱民却已回到家,门一关,锅中火苗蹿起。他坐下,不急不躁,喝了口温汤,只是眼神凝重。贾张氏借车是假,为了修屋是真,但更深的那些人心和意图,才是接下来要处理的风雪。院子里的水,才刚刚起波纹。
夜深了,四合院上空是一层无星无月的漆黑,像是黑布罩在了老街头,连空气都凝结着冷意。雪下了一夜,今晨虽停了,地面却早已冻成了铁板,表面覆着一层细细的冰壳,晶亮晶亮,像给这四合小院裹了件银甲。院里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屋檐上冰凌滴水偶尔坠地的清脆声响。
赵爱民刚把炉火添旺,灶台上红薯的香味冒了出来。他掀开锅盖,一阵热雾扑面而来,把窗纸都熏出了水气。他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心里想着今天要去小巷口打口水,再去后头巷子看那棵老枣树,听说昨天夜里被冻裂了枝杈,能不能捡点干柴回来用。
这时候,院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紧接着是重物摔地的闷响,还有一阵破口大骂:
“哎呦我的老腰啊!这是谁家坑人的小推车?!害死我啦!哎呦哎呦——赵家!赵——你给我出来!”
声音带着怒气,凄厉而熟悉。
赵爱民眉头一皱,心底已大致明了。他放下手里的毛巾,快步走出屋门,一拉开门,寒风裹着冰碴子就扑了上来。
院门口,贾张氏倒在一片冰雪上,左腿蜷曲着,右脚踩在推车把手旁边,整个身子横在地上,棉袄底下那身旧裤子已经被雪水湿透了大半。
小推车就歪倒在她身边,一侧车轮嵌进冰雪里,铁框滑得老远,明显是刚摔出去不久。
“赵家!你说说你这是什么破车子!冰上滑得跟鬼一样!我才走两步就给甩了出去,你说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贾张氏瞪着他,眼里又是怒火又是委屈,脸上混着雪水和灰尘,像极了地底冒出的野菇。
赵爱民走近几步,蹲下身看她的腿:“哪儿摔了?”
“你管我哪儿摔了!你先说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车不好使!铁轮子根本抓不住冰,我要不是稳了两步,怕是脑袋都磕裂了!”
她说着话,双手还不忘死死攥着那车子的扶手,像是死证物。
赵爱民没接她的火气,只伸手过去轻轻掀开她裹在腿上的棉布:“你这地方淤青了,不过骨头应该没断。能动不?”
贾张氏撇嘴:“能动是能动,可疼得跟火烧一样!我这把老骨头要是出点啥事儿,哼,你赵家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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