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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段派王宠惠到上海疏通反对宣战的孙中山和唐绍仪等。
对德宣战案原定于4日提交国会。根据当时的观察,国会中各党派的趋向,政学会反对参战的议员本来占有多数,但是由于该会领导人参加了内阁,不便坚持反对;研究系议员是全体赞成参战的;益友社的意见不一致;丙辰俱乐部的反对倾向较为明显。大体上,各党派对于这样一个有关国家的重大问题并不热心研究,而只是以党派和个人的利益为出发点来决定自己所应采取的态度。段为了壮大自己的声势,又请各督军于5月4日假迎宾馆疏通议员。因此又将该案延缓提交国会。
5月4日,以王占元、张怀芝、孟恩远、李厚基、曹锟、赵倜、阎锡山、倪嗣冲及各省督军代表的联合名义邀请两院全体议员赴迎宾馆举行招待会,到会议员400余人。督军团公推善于词令的李厚基致词。他说:“我本人当初就是一个反对对德宣战的。譬如一个医生,在没有了解病人的病情以前,做不出正确的诊断来。我们到北京后,经过‘望、闻、问、切’,就知道中国有对德宣战的必要,而且不应当先提条件然后决定参战。譬如我们有朋友和仇人打架,我们先向朋友索取一笔报酬才肯助以一臂之力,这个道理是讲不通的。”议员由汤化龙代表两院议员致答词说:“李督军的话,可供同人参考。军人与国会接头,这还是民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这是一种可喜的现象,现在军人也居然认识国会,并且重视国会了。当然,国会对军人的意见也应予以重视。关于外交方针,全国应当一致,不能像一条头向东尾向西的蛇一样,蛇尾没有眼睛,是会把蛇身导向火坑的。此案未经讨论,我不能代表同人发表意见,但是我可以代表同人感谢各位督军认识国会和重视国会的盛意。”
就在督军团招待国会议员的同一天,段又指使各督军到公府见黎,想利用督军团的联合声势威胁黎,嗣后不得再阻挠内阁关于外交问题的决定。这次又是倪嗣冲首先开口,重复着他逢人便说的“只有对德宣战中国才能立足于国际舞台”的老调。黎知道他们是受了段的指使,在威胁国会之后进一步地跑来威胁他,因此他的满腔怒火实在没有方法按捺下来,当面痛斥各督军不应擅离职守跑到北京来开会,不应以军人的身份闯入国务会议场所干预国政,不应擅自成群结队与外交团直接周旋。他气愤愤地说:“宣战媾和是本大总统的特权,不许你们侵犯,你们责在守土。”
当倪嗣冲提到“各国公使都希望我们参战”的时候,黎的气就更大了,他大声地怒吼:“你是省长,凭什么资格和外交团说话?”倪又强辩他这次到北京来是奉召参加军事会议的,不能算是擅离职守。黎怒斥说:“你是省长,凭什么资格参加军事会议?”
这是北洋军人首次受到的厉声呵斥。当袁世凯权威极盛的时期,总是惯于用好言好语和高官厚爵羁縻他们,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素称宽厚慈祥的黎会给他们这样大的钉子碰。究竟总统是一国的元首,他们受了气也还不敢当面顶撞,只得诺诺连声地退出来。
当天晚上,公府举行小圈子的秘密会议,讨论怎样对待专横跋扈的段。黎的军事幕僚都说,今天总统的脾气发得真好,这一来可使这些老粗们不敢再来欺负总统。黎自己也觉得他的脾气不应当老是闷在肚子里,发出来是有好处的。
同一天晚上,另外一个小圈子的秘密会议在府学胡同段寓举行。段也觉得局势很严重,总统和国会两关都不容易打通。他认为黎予督军团以难堪,言下不胜愤慨。此时傅良佐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没有大不了的事,总统不盖印,就驱逐总统!国会不通过,就解散国会!”张国淦认为这不是办法,一切问题应当在轨道上进行。段考虑了一下,也就接口说:“对,我们应当按轨道办事!”
段的轨道不是别种轨道,而是袁世凯的轨道,就是武力威胁与伪造民意双管齐下。他指使各督军策动各省人民团体,发表向政府请愿提早对德宣战的文电,因此,各省“人民团体”纷纷发出来这类的电报,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文章,使人联想到袁世凯在表决国体时期发动各省通电一致赞成君主制的旧时情景。所不同的,只是段的手法更欠高明,有些上海“人民团体”的电报是从北京电报局发出来的,而从上海电报局发到北京来的,却是上海商会和各团体反对中国参战的电报。
黎本拟通电各省省议会、商会及各团体征求对参战问题的意见。黎知道全国各地的这些团体都是反对参战的,因此想利用“民意”来对抗段的“军意”,借以壮大自己的声势。他手下有些策士(非军事幕僚)认为这样做将使北京政府陷于极端严重的危机,黎便有所顾虑而不敢发出这个电报了。
5月6日,段偕同各阁员到公府,请黎在拟就了的关于对德宣战案的咨交国会文上盖印。黎说:“这个问题关系不小,我们应当多加考虑。”范源濂又首先站起来当面指斥黎“优柔误国”。他抑制不住十分激动的情绪,在说完了这段话之后,竟然暴跳如雷地冲出去,因为用力太猛,关门时竟把门上的玻璃震碎了。接着,段默不发言,悻悻地不告而去。黎也不说一句话,示意把印盖好,将原件交与张国淦带回国务院。
黎立刻找司法总长张耀曾单独到公府谈话。黎问他:“国会不通过参战案,他们能不能解散国会?”张回答说:“即使解散国会,也应召集新国会,通过宣战案后,才能公布执行。但是《约法》并无解散国会的规定,违反《约法》就等于谋叛。”黎不禁神情旺盛地说:“对,谋叛就是造反!”此时黎把他的一线希望寄托在国会上,因为国会中为数不少的政学会议员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同时他又知道段的外交方针在未提交国会之前首先取决于军事会议,并且指使督军团对国会采取表面联络而意在威胁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国会方面的很大反感,除研究系外,各党派议员都不甘心做段的工具,看上去参战案有难于在国会通过的趋势。
5月7日,对德宣战案提交到国会表决。
5月8日,段在国务院邀请国会各党派主要人员108人举行谈话会,解释对德问题的四个疑点:第一,说明俄国发生革命,俄、德单独媾和的谣言没有根据;第二,保证参战后对日本没有秘密外交,中国政府并不偏重一国;第三,对德宣战后中国没有实际战争,全国无施行军法的必要;第四,德国现已转攻为守,没有取得最后胜利的可能。
当天晚上,国会中各党派纷纷开会讨论对外交问题所应采取的态度。宪法研究会(研究系)决定同意政府对德宣战的政策,益友社反对无条件地对德宣战,政学系反对和赞成的两派旗鼓相当,表决时反对派仅多获数票勉强超过半数。事实上国会对参战问题意见非常混乱,除研究系旗帜鲜明外,没有一个党派能够有坚定不移的主张,也没有一个党派能够有全体一致的主张。
正在这时,张勋忽然来电说,内阁及军事会议所决定的外交方针不能变更,如果国会反对,就要采取最激烈的方法对付国会。
5月8、9两日,北京城忽然出现了“五族公民”、“陆海军人代表”这些光怪陆离的队伍,手持白布小旗,在象坊桥国会附近一带蠕蠕而动。10日下午,众议院举行全院委员会审查对德宣战案时,这些“公民团”从四面八方聚集有2000余人,看见议员走过,就投以各种各色的“请愿书”和“警告”传单,议员如果拒不接受,就被他们拉下车来施以殴打,当场受到殴打的有邹鲁、吕复、田桐、陈策、吴宗慈、郭同等10余人,田桐受伤最重。“公民团”推举代表张尧卿等到众议院楼上议长室会见了议长汤化龙,要求在秘密会议上允许他们列席旁听,汤以不合议场规则加以拒绝。他们公然威胁国会必须当天通过政府提交的对德宣战案,否则“公民团”对国会和议员将采取激烈手段,请大家慎重考虑。众议院门外布满了武装警察,议场的四面便门都有佩带手枪的警官把门警戒,对议员们加以“保护”。被保护的议员都被禁止出外,而“公民”代表们却可以出入自由。
议长打电话到处求救,电话一直打到总统府和国务院。总统说:“已请段总理即刻处理这件事。”国务院回答说:“总理已派警察总监吴炳湘即刻到国会来处理这件事。”“保护”国会的警察和宪兵们,和“公民团”彼此不相侵犯。在外面指挥“公民团”和走进会场里自称为“公民代表”的,是陆军部咨议和差遣张尧卿、刘世均、刘文锦、赵春霆、吴光宪、赵鹏图等,还有众议院技士白亮、中华大学校长孙熙泽。有人看见国务院参议陈绍唐乘坐汽车往来指挥,还有人看见靳云鹏、段芝贵也曾到场指挥。至于那些摇旗呐喊的“公民”们,有一小部分是北京城里的军人和警察,大部分是乞丐、杠夫和失业游民。
下午2时半国会开会时,无论任何党派的议员都以十分愤怒的心情,主张段内阁如果不解决这个突发事件,就不讨论对德宣战案。因此,全院委员会改为大会。大会开会时,议员张伯烈首先提议请内阁总理、内务总长、司法总长三人到会,质问北京秩序是否尚能维持。这个提议立刻获得全场一致的通过,议长就分途打电话请段等出席,一面宣告停会以待。
一直到下午5时,范源濂才赶到国会,自称抱病而来,并且声明对“公民”请愿事前毫无所闻,当令警察予以解散,在“公民”未解散前他愿留在国会不走。他到议长室用电话催请段到院,并责成军警解散包围众议院的“公民团”。段回答说:“已命吴炳湘解散公民,俟公民解散后即到院。”此时院外叫骂声和拍掌声闹成一片,国会工友出外购买食物回来,都被“公民团”围拢来抢夺一空。“保护”的警察看见这种情形,就把各扇门都关了起来,据说是怕“公民团”冲进来对议员有所不利。议员们并不因此惊慌。他们说:“民国2年10月6日选举总统时,我们已领教过,现在是第二次,我们有了经验,就不怕什么了。”6时左右,北京警察总监吴炳湘到了,但是“公民团”仍然包围国会不散,而这位警察总监也并不下令解散他们,仅派警官招请“公民团”代表数人入内,婉劝他们先行撤退,有话从长计议。“公民团”代表要求面见汤议长或范总长,汤避不见面,就由范在议院警卫长室接见他们。他们提出了三项意见:一、要求国会当天通过对德宣战案;二、国会如不通过,要求政府解散国会;三、政府如不解散,公民将自动捣毁国会。7时半左右,门外“公民团”的喧哗声忽然静止下来。他们分别排成了两行,让出空道,原来是段总理的汽车到了。段下车时,“公民团”摇旗欢呼,掌声雷动,段满脸挂着笑容,疾行入院。
国会因总理已到而继续开会。段出席发言说:“人民到国会来进行和平请愿,不应当以武力强迫解散。如果这样做了,就会引起军民冲突和不幸流血事故。因此,我们只能采取和平劝导的方法。”对于“公民”请愿一举,他诿称不知。议长宣布暂时休息,请总理于一小时之内解散门外“公民”,即引导段与范源濂及随同到院的陆军次长傅良佐等到议场后面的国务员休息室休息。
段派吴炳湘到门外进行和平劝导,向“公民团”代表高声喊道:“大家今天请退,有事明天再来!”人丛中就有一个人站在凳子上向群众演说道:“如果明天议员不到会,我们就去捉他们!如果明天开不成会,就请政府解散国会!如果政府不接受人民的意见,就放火烧掉国会。”群众报以热烈经久的掌声,但仍不散。
国务员休息室里坐着几尊“木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倒是议员休息室里谈笑风生,大家都说找到段总理为质,我们就更不怕外面的“公民”逞凶了。事实正是如此,“公民”把议员包围在院内,议员又把总理包围在休息室内。议员最难忍受的是饥饿,幸而国会隔壁就有政余俱乐部和政学会这两个党派的聚会场所,从那里抛进来大批面包饼干,因此饥饿的一关也就困不住议员了。在休息时间,被“公民”打伤了的邹鲁忽然攘臂而起,愤愤地说:“公民打得我们议员,我们议员为什么打不得总理!”他要冲进国务员休息室去打段,经大家竭力劝阻而罢。
“公民”包围国会的问题一直僵持到晚间9时,终于没有得到解决。竟有一些“公民”向议院内投掷砖瓦,意在恫吓议员接受他们当晚通过对德宣战案的要求,不料一块飞石击中了跑到国会来采访新闻的日本联合通讯社记者中野,段恐因此引起外交事件,才命令吴炳湘从电话中招来一队骑兵把“公民团”驱散。
国会于9时半继续开会。范源濂保证加强国会的警卫工作,命北京城内各区警察加意保护议员住宅的安全,并保证以后不再发生同样事故,希望议员勿因今日意外而介怀。说完了这些话,段与范源濂等偕同退席。
这时已是晚10时半,议员们再也没有心情继续讨论,当天的会议就此结束。被围达10小时之久因而疲乏不堪的议员们从议场里走出来,在军警的层层“保卫”下鱼贯而出,但是都找不到代步工具,因为他们私备的马车或人力车有的被“公民”捣毁了,有的看见风色不对逃跑了。
段所谓“按照轨道办事”,就是组织“公民”打手以威胁国会的一种轨道。第二天,有所谓京津各界公民联合请愿团24000余人发表通电,痛斥“政府当场指使警察,滥用职权,威迫解散”。“公民”代表吴光宪、白亮到地方检察厅控告北京警察总监吴炳湘蹂躏人权。
“公民团”事件发生后,全国舆论大哗。国民党系阁员伍廷芳、程璧光、张耀曾、谷钟秀建议内阁总辞职以明责任,段不肯接受,于是这四个人都单独提出辞呈。因此,5月12日国务会议举行例会时,只剩下段一个人出席,院秘书长张国淦劝段暂时引退。段还以为我不自动辞职,总统其奈我何?根据段的见解,如果总统下令免他的职,他本人拒绝副署,这道命令就不能发生效力。但是张国淦援引内务总长孙洪伊被免职的一个前例,那道命令未经孙洪伊副署,但是事实上已经发生效力。因此认为总统要免内阁总理的职,可以用同样的手续办理。段被这句话提醒,才叫他赶快备好辞呈。当天晚上,刚回国不久的徐树铮忽然跑到张国淦的家里大肆咆哮:“你受了府方的指使,压迫总理辞职,将来北洋派瓦解,惟你是问!”接着,国务院秘书涂凤书携带辞职稿到府学胡同交段审核,被徐树铮抢在手里当面扯碎,从此段也不再提及辞职的话了。
段每天照常到院办公,他还打算俟参战案在国会通过后,即着手组织国防内阁,增设不管部阁员数人。他似乎蛮有把握地认为国会一定会通过参战案,而内阁也不会有严重危机,他一连用三道咨文催促众议院从速通过对德宣战案。
这时国会中各党派的态度已由不一致而趋于一致,都主张先解决内阁问题,后讨论外交问题。只有研究系议员于12日开内部会议时,决定了维持内阁及疏通国民党系议员通过参战案的方针。
黎对段照常到院办公感到惊奇。他向幕僚们得意地说:“且看他的独角戏唱到几时?”他对各阁员的辞呈都批了“交院”两个字,只是对伍廷芳的辞呈留中不发。有人问他,为什么伍总长的辞呈不交院并案办理。他闪烁其词地说:“为了外交的关系。”这是骗人的,事实上他是决心留伍继续任职,以便于适当时期派他代理内阁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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